Tuesday 31 July 2012

魔術師


华丽的舞厅中,各式各样的面具交错着,发出脚步声,高兴地贴着另一具身体,让音乐跳起来,跟随童话幻想一起转动。呈现在我眼前的便是这般景象,高挂着伪装的笑容,我无法融入如此不协调的气氛中,于是我将自己置身事外,安静地旁观。

                只是很突然的上司命令,我也无从抵抗,最近在网络、新闻、电视爆红的怪异杀人事件,听说犯人是戴着面具的男人,杀人手法残忍、新奇,目击者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记忆,犯案时那个男人完全不留痕迹,仿佛从现场凭空消失一样,难以置信。不论怎么搜查、追踪,谁都无法捕捉到那个男人出现的踪迹,杀人动机是什么;犯案手法是什么;真实身份是什么……他的目标只有女性,但也不排除他会对男性下手的可能性,他已经杀了六名女性。

                他是最近开始爆红的危险份子,能够吸引媒体当然也有理由,毕竟这个面具男只会出现在宴会、歌舞剧院,都是充满了童话气息的地方。另外一个可以满足他出现的条件便是,化妆舞会。只要是能够利用面具伪装自己的场合都绝对不放过,可能是只是一时兴起,开始无差别杀人而已吧。

                我在脑中整理这个通缉犯的资料,为了抓到这个面具男,警方决定和政府机构联手,举办这场‘陷阱’宴会,引狼上钩。大约十二个警察装成侍应生,包括我在内有二十人左右伪装成嘉宾,还有不少无辜市民也被牵扯在其中。

            我捧着精致的玻璃酒杯,直勾勾地盯着杯子里的红酒,妖艳的红。然后转头,看向身后的落地窗,那是和室内完全不搭调,寂静的圆月。夜晚汹涌而来,张开大口,吞噬这个建筑物,落入口中的猎物全部都咬碎,吞下去,消化,排泄,丢弃。不知道上头是如何弄到这么一个旧时代的舞台,再继续纠缠于这些也无济于事,我将注意力转移到舞厅,形形色色的男女都在跳舞,音乐声爆炸似地灌满我的耳朵和脑袋,五颜六色的面具散发出诡异的气息,我随手扫了扫装饰在面具上的黄色羽毛。

                前来参加宴会的人都盛装打扮,穿着无法行动自如的大裙摆,为了显露自己高雅的黑色连身裙,男士的面具都非常简单着重,相反的女性过于花俏,造成了碍眼的反效果。不知为何音乐声渐渐冷却下来,那些特地请来演奏的乐队怎么了吗?这么想着,我将视线转向右方,那里并没有出现我预期的乐队阵容,而是一个散发着奇妙气氛的男子。

                带着浅灰色,只遮住了双眼的面具,笔直、黑色的西装,只是这样简单的装扮,却让我觉得这个男子必定是帅气的,那是很莫名的感觉。他挂着微笑,面具遮住了他的眼,我无从得知他的笑意是否真诚,我只是随意点头,简略地打招呼。为什么没有看见这个人?我现在才得以确认这个人的存在,不祥的预感立刻浮现。

                “你好,金黄色的玛丽。”

                我立刻瞪大了眼睛,玛丽?如果将我形容为‘金黄色的小鸟’我还能够接受,毕竟我的面具被涂上厚厚的金黄色,显得刺眼又闪闪发亮,不引人瞩目也有点困难。还真是奇怪的搭讪台词,我当下只是这么想,他恭敬地鞠躬,他的笑容不再是轻轻的勾,像是小孩子寻回遗失的玩具一样,那就是他的笑。

                “不知我有幸和这位美丽的女士共舞吗?”戴着手套的左手出现在我眼前,货真价实的绅士。我犹豫,迟迟不伸出手,女人的第六感是非常准确的,总觉得如果我将自己交给了这个男人,会不会再也回不来了……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亲爱的?”他尴尬地收回了左手,一副苦笑。我只是摇摇头,什么都不说。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冷淡下来,随之涌上那张脸孔的是怜悯、悲伤。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是……”哑巴。我将他的句子接下去,当初也有不少人嘲笑我这个哑巴妹,说什么哑巴不能够当警察啦,痴人说梦什么的,我现在可是警局分部部长,不要太小看我的合气道会比较好。

                我很明显地露出了厌烦的表情,但这名男子仍然没有退后的意思,他再次伸出手,换了另一个句子:“亲爱的玛丽,请你和我跳支舞,那将会是我至高的荣幸。”玛丽到底是谁?但我并没有推辞,只是很缓慢地伸出手,胆怯、天真的认为什么都不会发生。触碰到他的手套,那一瞬间感觉自己整个跌入他的怀中,他温柔地环着我的腰,紧紧牵住我的手,带起笨拙的我跳起舞。

                慌乱,双脚打结在一起,我还能够感觉到脚底下柔软皮鞋的触感,从小就是野孩子,根本不会跳舞这种淑女才做的事情。于是我干脆让自己失控,将他的脚踩得红肿,我憋见他皱在一起的脸,因为忍受着剧痛而微微颤抖的手。我表露出歉意,但对方仍然很绅士地说没关系。

                “希望你能够跟上我的脚步,玛丽。”他突然靠在我的耳根旁,轻轻地说道。在那当下我根本无法计算时间,只知道身体好像长出了翅膀,竟然开始轻盈起来,毫不吃力地随着节拍摇摆。我无法反应,男子则是绽放出笑颜,美丽、精致的舞步,漂亮的舞厅和舞伴,好像魔法一样。在旋转的世界中,稍微掠过旧式大钟的指针 —— 十一时。

                回过神来,我身处二楼的接待室内。从跳舞到这里的那一个记忆片段完全消失,好像被什么特意删除掉一样,完全失去了意识。我一眼便认出了这里是接待室,因为我们已经事先了解这栋房子的格局,接待室的摆设很简单,两张豪华沙发,一张古董茶几,普通尺寸的窗户,还有一间厕所。昏暗的光线让我有点晕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发现到那里没有硬邦邦的感觉,也没有羽毛瘙痒的触感。我的面具呢?一惊之下想要站起身,却发现双脚根本不听使唤,就连摆动也无法做到,然后我听见锁链响起的清脆声。

                被铐住了,被抓住了,必须逃掉才行。完全混乱了,没想到那个男人真的是传说中的杀人犯,所幸双手没有被锁链束缚,我赶紧翻找藏在裙子下的小型手枪,什么都没有触碰到。那只是麻醉弹,并没有任何杀伤力,不见了,为什么?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慌张,距离出口还需要五步左右,四周也没有任何能够撬开锁链的物品,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如何逃生?

                突然意识到自己仍然戴着无线电耳机,赶紧启动通讯装置,发出暗号的滴滴声,这是特别针对我而研发的暗号发信器,马上就会有人赶来,并且将那个通缉犯抓起来,我试着将自己导入乐观的想法。

                “放心吧,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玛丽。”

                寒冷瞬间爬上全身,缠绵的声音,细细吐露出温柔,在我耳边响起的男音。身体马上做出反应,我的左手先发制人,一把拽住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的人影,企图利用腕力将他整个人拽过来。但是他也不逊色,反而抓住了我的双手,完全动弹不得,和刚才完全不同的气氛瞬间蔓延开来。

                ‘咔嚓’一声,感觉到手腕处传来一阵冰冷,紧接着便是‘犯人’被拷问的时间。现在只能够转动上半身还有头了吧,我咋舌,总而言之随机应变吧,绝对要逮到机会从这里逃离。暗自在心中下了决心,男人走到我面前,坐在茶几上,毛骨悚然的笑容。

            “原来你是这么的美丽,玛丽。”他伸出手,抚摸我的脸颊,好冷。面具下的人笑得很开心,这才是完全打从心底的笑吧,我在心里揭穿他。那种笑并不舒服,逐渐缠绕我全身的粘稠感,疑似蛇的舌尖触碰到我的脸,留下无法散去的恶心。

                “‘你就是那个面具男吧?’,你是不是这么想呢?”我不作声,怒视着男子。

                “让我来回答你这个问题吧,玛丽。没错,我是个杀人犯,纯粹只是为爱疯狂而杀人的危险份子。我这么做也只是希望你能够回应我的爱而已,玛丽。”说着说着,他露出悲伤的表情,蓝色的气息渗透进我的身体,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个男人已经疯了吧,将所有人都视作‘玛丽’一样对待,实在是太不走运了。

                “对了,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馒头。张开嘴,来,吃下去啊。”他突然转变为兴奋的状态,拿起放置在桌上的唯一一样食物,偏褐色的馒头,似乎是巧克力口味的。他强硬地扒开我的嘴,逼视我将馒头吃下去。

            心不甘情不愿地咬着,但有种非常怪异的酥麻感从舌头开始蔓延开来,牙齿好像也碰到什么坚硬的物体,嘴巴开始热起来,紧接着便是满满的刺痛。锁链响起很大的声响,他们都恐惧地颤动,无法喊出一丝声音,只能拼命将口里的异物吐出,掉落在桌子上的东西发出零散的声音,那些是渗着血的细针。

                “浪费食物需要处罚啊。”他发出清爽的笑声,我的眼泪尚未流出,他便将右手掌硬生生塞入我的口中,从嘴里开始流出的唾液沾染到他的手上,他的手指玩弄着我的舌头和口腔,一点一点地施力,再抓起我的舌头,好像要把它硬生生扭断一样。

                我连哀鸣声都无法发出,更何况是求救或是哀求他住手,感觉喉咙被什么掐住了,喘不过气,我像一只离开了水的小鱼,在地面上狼狈地、贪婪地抽吸着空气,心跳卡在脑海出不去,意识也逐渐远去。强烈的恶心感立刻灌满全身,腹部开始剧烈地搅拌,穿过食道的恶心液体毫不客气地喷洒出来。男人停止了动作,他抽出沾满呕吐物的手,开始在房间里徘徊,说着让人不明所以的话语。我试着捂住鼻子和嘴巴,但那刺鼻、恶心的味道不断侵袭我,就算那是从我身体中产生的东西。

                “忘记准备礼物给你了,这还真是糟糕啊。希望玛丽你不要生气,我绝对会找机会补偿你的,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千万不要跳楼啊!”他夸张地摆动手臂,一下紧张一下兴奋,完全摸不透的男人。趁着他分心的这段期间,我用力地抽动手脚,用力地撞击桌子,只要能够撞翻这张桌子,就能够利用那个声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了吧!

                “对了,干脆这样吧!让我在你脸上画画吧,你最喜欢了,对吗?”他的情绪突然高昂起来,将我整个人扑倒在沙发上,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把小刀。我看见银色的闪光之中出现恐惧的倒影,面对这个失去理智的人,我的勇敢已经被埋入最深的土坑中,只是粗野地持续挣扎。

                “不要乱动嘛……”他露出舌头,开心地舔舔嘴,举起那把刀,朝我的脸上袭去。几乎是同一时间,我听见不成声的惨叫声,还有从他口中哼出来的曲调。能够看见的只有红色,无论是他、还是我,都被染成一片血红,他的歌声并没有传入我的意识中,因为我完全被疼痛夺去了理性。

                舍弃唯一的家乡,让我们两个人一起到更深处的乐园去吧!不断重复相同景色的街边风景,被我们之间的拥抱溶解。惧怕着大钟敲响明天的声音,我将会解除你身上的魔法;我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渐渐忘却了幸福的意义。三三七节奏,我们两人伫立在偏地砖瓦的废区;金黄色的玛丽,你何时才肯放开手中那伪装的希望?

            他手上的刀子伴随着旋律滑动,在我的脸上跳起狂乱之舞,从黑色的瞳孔中我什么都看不见,左边的视野是深不见底的黑,还有不断喷涌而出的痛。好痛、好痛、好痛…除了痛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的脸孔和红色扭曲在一起,形成模糊的幻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枯萎了。

                在世界各地传播开来的感染症,窒息的世界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我这个罪人将化作蝴蝶,侵蚀你的肺部,吮吸名为你的甜液。从那一封秘密的邀请函开始,我便妄想你跪下来亲吻我的右手;请你移开你热情的视线吧,我会按耐不住想要蹂躏你的这股冲动。我仅是为了寻找你这个宝藏,而向着东南西北前进;我对朋友、家人都宣告终结,哄骗这幅破烂的身躯自己仍然能够前进。

                持续唱着歌的他,停止手上的动作,将刀的锋芒转向我的腹部。无视于裙子的布料,他毫不犹豫地将小刀刺入我的胃,剧痛令我的身体纠结在一起,脸孔早已不成形,声道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挣扎、哭喊的力气也完全没有了,我放任自己流入痛的意识,放弃自己、完全……舍弃希望。

                那天我们对着彼此发誓,绝对要向这个背叛我们的世界复仇;那份记忆的礼物被你视作垃圾丢弃,如今成了禁锢你的牢笼。就是因为和你的相遇,我才告别了迷惘的生活;那一刻开始我的眼里全都是你的身影,所以快点醒醒,让我进入你的眼里。

                唱到这里,他用另一只手将我空洞的眼眸扳开,小刀仍然持续深入我的腹部。人影将我和他的距离突然缩短,用他柔软的舌舔舐我的眼,然后裂开嘴,笑得很大声。我隐隐看见他将小刀丢在地上,发出了声响,然后男人将右手放在面具上,喘着粗气,雀跃的心情似乎也感染了我。

                “十二点钟,蝴蝶最终也会焚烧自己,化为灰烬,失去魔法的力量,你究竟会变成什么?”不知为何我的意识突然清晰无比,男人停下了手上的刀,只是跨坐在我身上,继续勾着笑。为什么,我能够保持清醒?眼前的男人是不是曾经在梦中出现的邪恶魔术师?他暗中操纵傀儡的丝线,将我的影子斩断,让我作为最棒的小丑在舞台上大显光彩 —— 世界在旋转,陷入疯狂的扭曲,音符在空气中扭动,我竟然笑了出来。

嘶哑、干咳的声音,像是被割破的玻璃发出尖叫,可悲的人偶。我必定是童话故事中,那些被当做祭品牺牲、成全公主和王子的幸福,那种毫不起眼的小角色吧?但是在那‘永远幸福快乐’的结局背后,我必定会手持刀刃,夺走全部的希望、全部的绝望!我会是王子的宝藏,公主的宝贝,童话故事里的大魔王!

                “我已经可以拿下面具了吧?”

                男人这么说着,露出难以压抑情绪的表情,随着面具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我的意识也逐渐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后记:
《与死神的对话》之后就再也没有挑战过这样的题材了(笑)基本上这一篇还是很成功的,目前为止第三篇黑暗向的短篇小说。不过才接近五千字,可以说是小说吗?不是很能分辨呢……第一篇是《虚烟》,描写了地下世界的黑暗,但并没有太详细描述;第二篇是《与死神的对话》,其实我还能够继续延伸下去呢,毕竟我对这个题材抱有非常大的兴趣,如果硬是要胡扯的话我也能让他和S.E.E.D扯上关系啊(笑)第三篇就是这个《魔术师》了,其实我一直都很疑惑,这个题目会不会不切题啊?最后就想着好麻烦啊,于是就懒得去改了(笑)说起来,关于面具男所唱出的词,全部都是amu 1st album Step On所有曲目的‘自我解析’版本。也有参考歌词的部分,请大家务必去听听他的歌!基本上这个后记也占了不少字,那么就在此停笔,希望老师不要叫我去辅导才好啊……



(二零一二年七月三十一日)補上:
這是在二零一二年二月二十三日準備交給老師的文章,基本上過後還真是被老師說太可怕了無法採用。這一次再重發了一次,內容沒有任何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