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18 August 2012

《魔女》 - 2.伤



2.

昨天摘下来的蔬果,究竟是什么呢?苦涩却又散发着异样的香味,果然不能够贪念一时的饱足,现在我还必须耐心地度过这腹痛的煎熬。上帝,请原谅我一时的贪欲吧!我卧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只有自己的香味,还有森林的晨光。从昨天的深夜开始,我不时起身,然后到处踱步,身体里的这股不协调感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的腹部那里会传来隐隐作痛的幻觉呢?
            啊,这不是幻觉!这个时候我才猛然想起一件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我和人类一样都需要的基本生存条件。食物?不对。水?这还用说吗?…厕所?对!就是这个!前天消耗了过多的体力,所以太阳西沉之后就马上昏睡了,直到太阳毫无偏差地顶在我头上,然后意识就随着贪念消失了。总而言之,我需要一个厕所,能够让我将体内这些肮脏的毒菌排泄出来,我不允许它们擅自住在我的肠胃里!
                逼不得已,我再次张开嘴,歌唱了起来。夜晚的森林和早晨的森林,像一面镜子,映着他们俩的不同之处、相同之处,夜晚增添了神秘,为森林点缀了美丽的星辰。闪耀,却又阴森,让我不受控制地幻想,在这片森林里,是不是还存在着另一个魔女呢?又或是人类?啊,上帝,千万不要让我看见人类,会坏事,这是母亲的口头禅。
                因为体力上的消耗,我只在厨房的后侧增添了一个窄小的空间,足够容纳下一个浴缸、马桶和洗手盆的四方空间。虽然恨不得直接将马桶设置在房间内,就算是一个人生活,我仍然感到莫名的羞耻。这就是女孩的宿命吗?可悲。
真是舒服,实在是太舒服了。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满足感,然后在心中默念一万遍的感恩,这个时刻我才开始感到幸运,能够成为魔女实在是太好了!

                这是禽类的歌声吗?对我来说似乎太过吵杂了呢,但却能够接受,比清晨的鸡啼还要响亮的就是你们这些朝气的鸟儿了!说起来,我一直都专注在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上,现在也意识到另一个算是生存的必要条件,那些用来遮盖躯体的布料,啊对了,人类称作衣服的东西,最主要的功用就是用来掩饰我们丑陋的身躯,让我们避免感到羞耻的必需品吧?如果到死去为止,我都是穿着这间黑色乏味的袍子,总觉得对不起身为女性的自尊心啊。
            嘴巴处于张着的形态,突然停顿。我怎么能如此依赖魔法的力量呢?果然还是应该到森林去走一走吧,昨天那是我的失误,今天绝对不会再忘记做记号了。离开了木屋,我必须沿着昨天的记号走到那片蔬果的圣地才行,可是因为贪念的恶魔诱惑了我,记号就在中途失去了踪迹,所以迷路了一会儿。自己处在一个完全不了解、不知道的四周,多么陌生、多么恐惧,仿佛时间吞噬了所有的一切,迷路是绝望的。但至少刻骨铭心,我不打算再体验一次。
                我用音符作为记号,实体化的音符,不会消耗魔力,只会在被刻印的地方漂浮,而且十分显著。而且这个范围,和木屋距离也没超过十五里。提着小红帽的篮子,对森林不能放松,不能轻易相信,森林比人类想象中的狡猾多了。我曾经想过,如果植物能够拥有可以行动的手脚,那么他们会不会报复呢?向那些残杀自己同胞的人类报复,歼灭这个罪恶深重的种族。可是那过于荒谬,而且偏于妄想,所以这一份思想也就弃之不顾了。
                魔女很细心,而且我们与生俱来的魔眼可以看见很细微的东西,空气的流动、微生物,不过预测未来什么的就做不到了。一颗大树的根狂妄地扩张着,地面都露出了裂痕,但藏在雄伟的树根下却是我想要的食材,蘑菇。这个食物才真适合魔女,对吧?尤其是那种色彩最为鲜艳,帽子上帝半斑点最为怪异的蘑菇,在可爱的外表下是毒,能够一口毒死大象的致命性毒液。
                但我不想这么快就和世界道别,所以我只是摘了几朵褐白色的木耳、菇类,然后再走向更深处的森林。这里的动物似乎不太欢迎我,他们的气息仍然留在这片森林里,却偷偷地掩藏起来,躲在别处窥视我的举动。一旦判定我对这片森林有害,就会将我抹杀,没办法,因为我和人类长得很相似,啊是一模一样才对。于是我决定张开魔法网,将我的歌声由空气震开,让韵律飘扬、传达到动物的心中。
                像是很多人在歌唱,从四面八方都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歌声,然而狂跳的心脏更是清晰,原来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从前母亲也尝试了很久,只听过她一次这样的歌声,那个时候我们想要摘采一种稀有的药草,母亲便开始歌唱。那是我从未听过的旋律,不知觉便陶醉其中,感觉到好像有人在心里和我说话,那把声音是母亲啊!不只是听见,而是借由歌声传达的意念,鸟儿、昆虫和各类的动物突然出现,然后包围着我们,仿佛忠心的听众。
                母亲不知道那药草的所在,所以歌唱,希望居住在森林里的动物能够帮忙。那是多么美妙的情景,仿佛置身在白雪公主的世界,动物都是朋友,而我和母亲则是美丽得犀利的白雪公主。汗水滚滚低落,然而我还是没发现动物的踪迹,啊,我是不是个失格的魔女?
                草丛开始躁动不安,慢慢的我能够感觉到气息,生命在移动着。紧闭着眼,喉咙处的疼痛越发清晰,水,我需要水。歌声开始颤抖、僵硬,然后开始嘶哑,不行了。整片森林再度回到石化的状态。体力不支而跌坐在地上,我真是太窝囊了。
                这个时候我才睁开眼,一头娇小的花鹿站在我面前,有点害怕地看着我,嘴上咬着用巨大叶子编制成的水碗。多么可爱的孩子,我轻轻抚摸他的头,然后向他道谢。不需要害怕哦,我开口说道。鹿的眼神变得坚定,将水碗放下,然后开始发出鸣叫。水是如此的重要,他解开了我的欲望,让我的喉咙得到了湿润。
                感到舒服了些,这时其他的动物也开始出现,松鼠将核桃送给了我,蜜蜂们为我带来了蜂蜜,猴子摘下的水果实在是太多了!我突然感到莫名的感动,原来魔女也能受到森林的爱戴。手肘被轻轻推了一下,原来是那头鹿啊。想要听我的歌声?我突然感到害羞,原来除了希司,我还是拥有属于自己的观众。
                我站起身,动物们对我抛向热切的目光,让我的脸颊越发滚烫。我再度张开嘴,从舌尖开始麻痹,啊太过紧张了。歌声歪曲着,动物们开始暗笑,这歌声真是滑稽啊!然而动物们还是安静地听着,安心吗?我希望你们能够理解,魔女其实不要孤独,但那是命运,没有人可以抵抗,那是上帝决定好的事实。
                ‘磅!’
                一声,冲入云霄,树木开始喊叫,小草想要逃跑,动物们都露出惶恐的表情,混乱成了森林的景色。陌生的声音,如此嘹亮,强硬地撕裂森林的寂静,多么没礼貌的访客。歌声已经完全消失了,但森林仍然吵杂着,大家都在不安。草丛被粗鲁地拨开,我警戒地退后几步,动物们都已经将自己隐藏起来了,唯独剩下我,挑拨似地鼎立站着。
                喂,这里有一个孩子啊!这是多么难听的声音,我的表情明显地表现出厌恶,是人类。四肢粗壮,沾满了污垢的脸,下巴处还有刺刺的胡须,啊是男人吧。如果是女人倒是有着光滑的皮肤,还有凹凸不平的身材呢。我的视线瞬间被拉走,停在人类手上的不明物体。
                完全漆黑的身体,圆形的空口,人类紧握着的手柄。闪亮的,枪。那么那个恶心又无礼的声音,就是从这个东西发出的?
                为什么会有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啊?人类开始慢慢地走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带着枪支的野蛮人。我捡起地上的篮子,对方似乎因为我突然的举动而开始警戒起来,紧握着枪支,一旦断定我是危险的,便要对我开枪吗?可笑。
                仔细看的话,这孩子还长得很好看呢…
                恶寒突然爬满我全身,人类开始窃笑,肩膀上下抖动着,不幸的感觉、恐怖的感觉,渐渐地淹没我。突然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从他们的身上感觉到的恶意,能够听见,那些潜藏在肉体之下的恶魔,他们在歌唱着,为扩散黑暗而歌唱的邪恶之声。
                脑袋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滋长,不可以松懈,随时随地都会崩解,那个东西会咬破我的额头,然后冲出来!我整个人再次跪坐在地上,意识开始模糊,人类的笑声、笑、笑、笑…
                反正这里也没人,过后再杀了她也没关系。
                句子里有个词不明白,杀?那个是什么?动词、形容词亦或是代词?完全无法理解,男人伸出手,然后张开,抓着我颤抖的右手。我触电般地闪开,然而我却无法挣脱那只恶心的手,肮脏、污秽,不要碰我!我差点失声喊叫出来,可是不可以,人类会更开心,我绝对不会屈服,更不会求救。
                其他的人类开始靠近我,紧抓着我的那个男人触碰我的腹部,他的手慢慢滑下,我感到眼前一片黑,永无止境的黑洞。不要、不要,从未知道的感情强硬地占据我的身体,恐慌、绝望……一阵阵鸣叫,人类的身影突然消失了,那头小鹿冲了出来,然后朝人类撞了上去。你是不是我的天使呢,小鹿。但我绽开的笑容突然僵硬,然后开始扭曲、扭曲、扭曲,最后呢——是什么?
            只知道回过神的时候,耳边满是逐渐远去的叫喊声,多么的不真实。周围的小草都失去了原本的翠绿,被突兀的红色侵略,两个身影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我呆然地看向人类,他的头呢?在哪里呢?这个时候才感知到自己手上紧握着的物体,圆圆的、温暖的,恶心的。
                小鹿冰冷的身躯,接受草木的拥抱,安静地躺在地上。腹部处开了个洞,血已经不再流出了,凝固着。那一刻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啊,这就是杀的意思吗?那个人类杀死了小鹿,而我杀死了那个人类吗?那么我和他们有什么差别呢?我是人类、他们是魔女,我们都是一样的,吗?
                母亲,我后悔了,魔女必须一个人,这是命运。我们过于危险、未知,和我们扯上任何关系的生命都被诅咒,命运的枷锁是无情、残酷的。可是我们谁都没办法斩断、反抗,只能用这条枷锁,囚禁我们自己。
                最为意外的,我竟然一滴泪都没办法落下,我只是将手上的头颅丢在地上,然后还不忘捡起那个篮子,一脸茫然地回到木屋去。看着星星,看着深蓝的夜晚,竟然什么也感觉不到。头很痛,昏昏沉沉的,好不舒服啊。我甚至开始产生疑惑,我是不是一具人偶?没有心、没有血、没有感情的怪物?另一个意识在反抗,她呐喊着,不对不对不对!!
                我不是那样的存在,我曾经幸福过,在村子里,和母亲、希司一起生活的那一段日子里,回荡着笑声、泪水、愤怒的记忆比洪流更汹涌,沉醉在星辰里的那些回忆啊,请你们赐予我力量,我需要勇气,面对那些死亡。
                我双手合十,上帝,倾听我的祷告吧!请宽恕我这个可恨的罪人,这双手已经杀死了三个生命,请惩罚我吧!让我的余生就只有我一个人,愿灾难惩罚我!愿生命囚禁我!愿我杀死我!脸颊突然暖暖的,刮起了风,是不是下雨了呢?朦胧之中,我听见母亲的歌声,那是孩提时代,常常失眠的我。母亲一定会为我盖上被单,然后在我耳边轻轻地歌唱,只为我一个人而发出的声音,安心在我心中满溢。
                阳光不客气地打在我脸上,太神圣纯洁了,我微微皱起眉头。早晨了吗?



Wednesday 15 August 2012

《魔女》 - 1.居


1.

居,可以是我们居住的房屋、空间,或是我们身处在何方的意思。又或是意味着,位置?
坐着车子,麻痹的视线捕捉到一只家狗的家,那是被建立在人类屋檐下的另一个家。小小的,四方的,只能够让它躺着,恐怕要维持站着的姿势是很困难的,跳跃这种需要空间的动作更不可能办到。
在这个小小的家,由一根根钢铁建筑起来,漆上容易脱落的白色,底层还是自己的厕所。勉强能够伸展前脚,只能一直维持在趴着的姿势,我不禁叹了气。人类就是有这般兴趣吗?喜欢囚禁动物,然后让这些家畜逗他们开心、大笑吗?只要被愤怒支配了,就会用那本该是用来轻抚它们的手,鞭打、焚烧、杀害它们吗?那么,当初为何要把它囚禁起来。如果真是那么憎恨,就让它去自由吧,或是不要折磨它,让它干脆一点的死去。
                母亲叫唤我的名字,对不起,您刚刚说了什么吗?
                你又在观看那些人类的居所吗?那种封闭的空间哪里好了。
                您误会了,母亲。我并不喜欢人类的居所,那些人造的建筑物简直让我呕吐,我只是在对动物怜悯而已,母亲。
                动物吗。对我们来说,他们是神圣的,值得敬畏的生命。但对人类来说却是粮食,家畜,他们被视为异类。就别想那么多了,不要和人类扯上关系,总会坏事。
                我沉默,呆然地望着母亲的侧脸,真是邹巴巴的,多么难看。但是母亲却毫不惧怕即将来临的死亡,对她来说,这一辈子已经太长了。她曾告诉我,活在这个世上是一种折磨,是上帝惩罚我们的酷刑。我不懂,我们不是人类,不像亚当、夏娃那样犯了错,我们为什么会存在?母亲也不知道,她只是活着,似人非人的活着。
                车子停了,我向母亲道别,走下交通工具。陌生的森林,并没有散发着任何危险的气息,但却显得暗淡、寂静。这里就是我的居所,从今天开始,我必须和母亲离别,然后在这个森林里,一个人的活着。车子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我紧握着手中古旧的树枝,啊不对,那是根长得像树枝的魔杖啊。我只需要森林、自己和这根魔杖,没了它,比失去性命还可怕。
                我深呼吸,然后踩入这片阴沉的森林。树枝发出哀鸣,我在心中默念歉意,我并不想要伤害任何拥有生命的物质,我只想要跟随气息的流动,在森林中的某处生活而已。四周都是树和草丛,似乎除了这些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事物了,脚下的土地是那么没有实感啊,我是不是踩在海市蜃楼之上呢?
                连光线都不想侵入这片森林,只是借由大树无法遮挡的细缝中,窥视这个黑暗的洞窟。视野渐渐开阔起来,大概是森林的中央吧,圆形的空地出现在我眼前,我能够看见地面,和一些昆虫,树群都绕着这片空地,是什么阻挡了他们的前行?这里该不会有什么诅咒吧,又或是这里禁止树的生长吗?
                我决定不去思考,轻轻地挥起魔杖,只有我们这一族群能够明白的语言,化成歌曲,灌满这片森林。这一点程度的歌唱我还是能够做得很好,毕竟这是要活下去的必要条件之一。无形中,一个模糊的巨大影子慢慢在我的面前形成,吸收空气、水分和些许的生命力,影子开始变得巨大,变得稳固、立体,而成为了真实。影子开始扭曲,黑暗开始褪去,留下了一间小木屋。
                果然我的修炼还不够,这间木屋乍看之下好像还很舒适,但它却很粗糙,而且和我想象中的存在些许差距。从前门进入之后,会立刻看到一套两人沙发,沙发前有一张茶几,然后前方就是火炉,地板上铺着地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长形的木箱应该就是唱片机吧?确实是古代人类使用的机器,用来播放音乐的吧…
所谓的客厅大概就是这样,没有用门隔开的另一个房间是厨房,简单的柜台和器具就行了,最主要的黑色大锅已经摆放在厨房中央了,与其说是摆放,正确来说应该是吊挂着,然后和地面隔开的那段距离被水泥围了起来,避免火花喷出来造成森林大火。没有后门,但可以从厨房到二楼去。这个楼梯算是坚固吧,不过我还是小心地踩着。房间和楼梯连在一起,没有用多余的门阻挡。书橱占了房间的二分之一,书桌的位置是在床铺的下面。对,床铺的下面,基于我对天空的执着,所以房间内还有一个可以爬上去的楼梯,不会太高。爬上去之后就是我的床铺,不过从这里摔下去的话还真是…
一扇窗户,对我来说很大很大的窗户,炽热的手掌紧贴着没有温度的玻璃镜片,然后施力。窗户往后退去,然后向上折起。从这里倒是能够看见完整的太阳,还有开始凝聚成黑色的云朵。如果将头伸出去,我还是不会完全得到阳光的宠爱,我的木屋还没有达到越过森林的高度啊。干燥的风从我身边溜过,尘埃啊灰尘啊,你们可瞒不过我的魔眼,就算和你们无冤无仇,但我不希望自己的居所让你们侵略。
我关上了窗,只留下了一小点的细缝,让这房间透透气。我吐息,皱起了眉头。我还真是修炼不足,现在才意识到木屋里都是水的味道,渐渐成了恼人的霉味。没有好好的运用水分吗…叹气,然后挥起魔杖,让扫帚、破布、水桶和拖把开始他们的表演,就像戏剧里那些会跳舞、会随着音乐行动的魔法,让他们自己到处打扫,然后擅自停下吧!咒语?吥嚟吥嚟啪?我才不需要那样无聊又传统的咒语,我只需要让唇舌动起来,然后发出韵律。
啊,从此以后我都必须一个人了,没有母亲,没有希司。希司是我的朋友哦,就算母亲曾经说过那和人类的家畜没什么两样。但他对我来说才不是什么家畜,我不会想要杀害他,更不会伤害他。再说,我能够用歌声和他沟通,他是我的知音。对其他的族人来说我的歌声不被接纳,因为从来没有像我这样的歌声出现过,就连母亲的歌声也是,阴暗的、绝望的,像是在诅咒世界。事实却不是这样,我们根本不是那样的邪恶,那样的恶毒。不如童话里那些可恨的女巫,对着幸福美满的人诅咒,把公主或是王子变成恶臭的蟾蜍。这个时代并不存在童话,但我们这些还未被发现的存在,就像传说一样,可是我们是真实的,不需要任何证明!
总觉得头痛了起来,啊,天空的鸣叫,雨水即将到访,淋浴这片森林、这片大地。人类,如果有一天你们相信的事实,其实是虚假的真相,你们的世界会不会崩溃呢?
我停止了歌唱,似乎消耗了不少体力。现在空气流畅多了,是不是扫帚兄弟帮我打开了楼下的窗户?霉味仿佛从未出现过,洁净又舒适,我微笑。
记得母亲曾经告诉我,离开了家乡,我必须一个人。不管做什么,绝对要是一个人,就算孤独也只是能是一个人。一个人起床,一个人说话,一个人休息,一个人哭泣,一个人坚强,然后一个人死去。
我不明白,母亲。才将近十岁的孩子,能够明白什么?
听着,亲爱的格莉安。因为我们是无法被外界承认的存在啊,我们的血、我们的肉,我们自己都无法了解,你觉得人类会接受吗?
人类?
对,人类。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不会像我们那样歌唱,把魔法当成一个邪恶的力量。因为他们害怕,不安的恐惧一直在心里潜藏着。
害怕…那些比他们更强大的存在吗?
像是我们,你明白了吗?所以两年后,我们不会再见了,我会一个人地死去,而你也会这样。除非你找到了那个灵魂的另一半。
可是,母亲,我不想要和您分开。……希司呢?
必须杀了他,格莉安。不要让他孤独,那对他来说是更大的杀害,所以放开他吧,让他回到天上,向上帝忏悔他的罪。
我不要。幼小的心灵挣扎着,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不要,不要。
格莉安,你必须亲手结束他可悲的生命。你必须这么做,因为这就是魔女的宿命。
那么我不要当魔女了!
你在说什么啊!就算活着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也好,上帝仍然赐予了我们和人类不一样的独特,我们必须承受,然后回到天上,我们的罪孽将得到赦免。
我真是窝囊、懦弱,最后我看着希司娇小的身躯开始变得冰冷,他再也不会动了,再也不会和我说话。他的四肢僵硬着,眼睛被我强硬地盖上,我不想看见他那双清澈的眼,因为会被感情左右。手上的刀刃染上血,啊,我是多么的残忍。是个可恨的魔女!
做得好,格莉安。来,我们为他歌唱吧,让他到上帝的身旁,再作为一个动物的身份,轮回下去吧。
歌声四起,全村的大家都在为希司祝福,歌颂他的生命、神圣。他是唯一,村子里唯一被饲养的动物,我唯一的朋友。

我闭上眼,感情是碍事的,但也是必须的。这是我仅有的资产,不能够舍弃,也不会。孤独也好,痛苦也好,绝望也好,我会抱着这一份礼物,进入我的坟,然后诅咒这个世界。下一次,我会成为人类吗?上帝啊,我不想要再作为一个魔女活下去了。
房内的光线开始变得火红,肚子还发出了不像样的声音,我的晚餐啊?可不是那种用蟾蜍脚熬出来的汤底,也不会用动物的眼球和肠子来当配料。我的晚餐很普通哦,蔬菜沙拉。

你聽到了嗎?



突然變得脆弱,眼角那裡滲出的液體,如同這首歌曲一樣散髮著水藍色的氣息。聽著你特地從澳洲那裡寄給我的錄音帶,我將自己埋進自己的身體,孤獨地抽泣著。爲什麽我會這麼糟糕呢?相同的疑問盤旋在腦海裡,無法被褪去,他們安靜地循環著。如同我重複播放的錄音帶一樣,和你的聲音撞擊在一起,造成了你吉他聲的缺陷。

你怎麼了嗎?我自說自話,開始了如常的腦內妄想。第一次渴望你的體溫,還想要再觸碰一次,只恨一切太遲。你已經屬於了其他人嗎?聽著錄音帶,我近乎嘶吼的聲音在空洞的房間里響起。我紅腫以及模糊的視線注視著那一張雙人床,發出不成生的哭號。是我把你推開了,那我究竟爲什麽要這麼傷心?不需要答案的疑問,啃食我的腦袋,一切都隨著天翻地轉的回憶滾落。

聽著你的吉他聲,似乎和初次見面的那個時候一樣,透過這旋律,我能夠想像你輕輕撥弦的模樣。那一副認真,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我相信我一輩子都無法忘卻。對你的第一個印象便是死板。你戴著一副笨重的眼鏡,老實說那讓你散髮出濃烈的文學氣息,看起來弱不禁風,似乎一吹就倒。和你在樂團認識,一起留校為表演練習,有時候會在上學路上巧遇。那些記憶是我的寶物,我將自私地佔有它,不願與任何人分享的寶藏。

我們會開始交往,是因為我是一個標準的外貌協會。一開始並沒有太在意你,只是將你視作樂團里非常厲害的吉他手而已。其實那個時候我正在暗戀我們的團長,畢竟他長得清秀帥氣,非常慷慨,同時他似乎也對我抱有好感。但我記得有那麼一次意外,促使我對你的‘喜歡’。

確實是九月,楓葉到處飄蕩的季節。我們兩個留在教室,正在為三天后的表演做最後衝刺。團長決定讓我這個主唱和你一起演出,配合你憂傷的吉他聲,唱那些我無法理解的失戀曲。仿佛自殺,帶著接近黑色的灰的歌。

我專注地凝視著你彈吉他的模樣,你也負責和聲的部份,而此時此刻我感覺到空氣在震動。原來你有那麼動聽的嗓子,卻從來沒有炫耀,只是謙虛地彈吉他,不像其他人搶著當主唱。我不知覺看呆了,忘了歌詞,忘了該怎麼唱。
高音?低音?我不知道。你的旋律也停頓,藏在眼鏡下的那一雙眼鏡直視著我,而我突然想要看一看你的眼。

你並沒有拒絕我摘下你的眼鏡,而我相信那是錯誤的決定。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我當下的感覺,被雷劈到了嗎?我相信是的。你的目光熾熱,卻非常溫和,那裡面似乎藏著許許多多的秘密,玩味且神秘。其實你長得非常好看。我脫口而出。你只是淡淡地笑了,而那幾乎讓我神魂顛倒。我失去了理智,拋棄女性的矜持,我主動吻了你。那並不是我的初吻,但我相信那是你的。不熟悉的觸感,因為驚嚇而打結的舌頭,以及你的猶豫。我慢慢拉開距離,觸碰你的鼻尖,我似乎看見你在你的眼裡哭泣。

交往后的三個月,你告訴我其實你一直都很喜歡我,從我入團開始,一直一直。而我卻開不了口,你對我來說就像是幽靈一般無關痛癢的存在。會喜歡你,也不過是因為你有著一張帥氣、美麗的臉孔。膩了,無聊了,我便一把推開你。

錄音帶持續播放著,機器似乎壞了,你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你哭了嗎?是的,在分手那一天,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淚。你泣不成聲,無法說出任何的話語,你哽咽,但我相信你的心裡被一股更巨大的情感擠滿,喘不過氣來了。我撕裂了你,但我卻安然無恙。你成了碎片,甚至退出了樂團。你最喜歡的吉他,也不彈了。

你會突然在我生日這一天送我錄音帶,老實說我感到非常驚訝。我甚至快要忘記你了,收到的當下我馬上拆封放進播放器里。我開始思索,你究竟是抱著什麽樣的覺悟與心態,錄下這首歌,並且寄給我呢?這個生日禮物,太重了。但你的聲音,似乎太輕了。


從喇叭那裡刺出的頻率,讓我的耳朵潰爛,讓我的眼無法看見,讓我的心臟衰落。你在歌曲的尾聲附加了一些話,我聽了多少遍呢?我不知道,但我聽見你的愛了。你不喜歡我,是因為你愛我。而我不喜歡你,也不愛你。那爲什麽我會哭呢?爲什麽心這麼痛?在遠方的你,我希望你知道,和你分手之後我再也無法喜歡上其他人了。
他們沒有你的溫柔,沒有你的傻氣,更沒有你的愛。我依然能夠回味你的餘溫,你的擁抱,以及你的歌。我似乎將錄音帶的壽命縮短了許多,機器沒有壞,但那卷錄音帶卻壞了。像催眠曲一樣,重複相同的一切,帶給我相同的衝擊與悲傷。在夢裡也能夠唱出來,然後再大哭一場。

你說:“謝謝你讓我知道什麽是愛。對不起,我沒辦法讓你喜歡我。”


原來你都知道嗎。幹嘛不說呢,笨蛋。那樣我就不會再繼續傷害你了,傻瓜。




後記:
聽著憂傷的歌,完全不懂喜歡的我,隨手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