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居,可以是我们居住的房屋、空间,或是我们身处在何方的意思。又或是意味着,位置?
坐着车子,麻痹的视线捕捉到一只家狗的家,那是被建立在人类屋檐下的另一个家。小小的,四方的,只能够让它躺着,恐怕要维持站着的姿势是很困难的,跳跃这种需要空间的动作更不可能办到。
在这个小小的家,由一根根钢铁建筑起来,漆上容易脱落的白色,底层还是自己的厕所。勉强能够伸展前脚,只能一直维持在趴着的姿势,我不禁叹了气。人类就是有这般兴趣吗?喜欢囚禁动物,然后让这些家畜逗他们开心、大笑吗?只要被愤怒支配了,就会用那本该是用来轻抚它们的手,鞭打、焚烧、杀害它们吗?那么,当初为何要把它囚禁起来。如果真是那么憎恨,就让它去自由吧,或是不要折磨它,让它干脆一点的死去。
母亲叫唤我的名字,对不起,您刚刚说了什么吗?
你又在观看那些人类的居所吗?那种封闭的空间哪里好了。
您误会了,母亲。我并不喜欢人类的居所,那些人造的建筑物简直让我呕吐,我只是在对动物怜悯而已,母亲。
动物吗。对我们来说,他们是神圣的,值得敬畏的生命。但对人类来说却是粮食,家畜,他们被视为异类。就别想那么多了,不要和人类扯上关系,总会坏事。
我沉默,呆然地望着母亲的侧脸,真是邹巴巴的,多么难看。但是母亲却毫不惧怕即将来临的死亡,对她来说,这一辈子已经太长了。她曾告诉我,活在这个世上是一种折磨,是上帝惩罚我们的酷刑。我不懂,我们不是人类,不像亚当、夏娃那样犯了错,我们为什么会存在?母亲也不知道,她只是活着,似人非人的活着。
车子停了,我向母亲道别,走下交通工具。陌生的森林,并没有散发着任何危险的气息,但却显得暗淡、寂静。这里就是我的居所,从今天开始,我必须和母亲离别,然后在这个森林里,一个人的活着。车子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我紧握着手中古旧的树枝,啊不对,那是根长得像树枝的魔杖啊。我只需要森林、自己和这根魔杖,没了它,比失去性命还可怕。
我深呼吸,然后踩入这片阴沉的森林。树枝发出哀鸣,我在心中默念歉意,我并不想要伤害任何拥有生命的物质,我只想要跟随气息的流动,在森林中的某处生活而已。四周都是树和草丛,似乎除了这些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事物了,脚下的土地是那么没有实感啊,我是不是踩在海市蜃楼之上呢?
连光线都不想侵入这片森林,只是借由大树无法遮挡的细缝中,窥视这个黑暗的洞窟。视野渐渐开阔起来,大概是森林的中央吧,圆形的空地出现在我眼前,我能够看见地面,和一些昆虫,树群都绕着这片空地,是什么阻挡了他们的前行?这里该不会有什么诅咒吧,又或是这里禁止树的生长吗?
我决定不去思考,轻轻地挥起魔杖,只有我们这一族群能够明白的语言,化成歌曲,灌满这片森林。这一点程度的歌唱我还是能够做得很好,毕竟这是要活下去的必要条件之一。无形中,一个模糊的巨大影子慢慢在我的面前形成,吸收空气、水分和些许的生命力,影子开始变得巨大,变得稳固、立体,而成为了真实。影子开始扭曲,黑暗开始褪去,留下了一间小木屋。
果然我的修炼还不够,这间木屋乍看之下好像还很舒适,但它却很粗糙,而且和我想象中的存在些许差距。从前门进入之后,会立刻看到一套两人沙发,沙发前有一张茶几,然后前方就是火炉,地板上铺着地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长形的木箱应该就是唱片机吧?确实是古代人类使用的机器,用来播放音乐的吧…
所谓的客厅大概就是这样,没有用门隔开的另一个房间是厨房,简单的柜台和器具就行了,最主要的黑色大锅已经摆放在厨房中央了,与其说是摆放,正确来说应该是吊挂着,然后和地面隔开的那段距离被水泥围了起来,避免火花喷出来造成森林大火。没有后门,但可以从厨房到二楼去。这个楼梯算是坚固吧,不过我还是小心地踩着。房间和楼梯连在一起,没有用多余的门阻挡。书橱占了房间的二分之一,书桌的位置是在床铺的下面。对,床铺的下面,基于我对天空的执着,所以房间内还有一个可以爬上去的楼梯,不会太高。爬上去之后就是我的床铺,不过从这里摔下去的话还真是…
一扇窗户,对我来说很大很大的窗户,炽热的手掌紧贴着没有温度的玻璃镜片,然后施力。窗户往后退去,然后向上折起。从这里倒是能够看见完整的太阳,还有开始凝聚成黑色的云朵。如果将头伸出去,我还是不会完全得到阳光的宠爱,我的木屋还没有达到越过森林的高度啊。干燥的风从我身边溜过,尘埃啊灰尘啊,你们可瞒不过我的魔眼,就算和你们无冤无仇,但我不希望自己的居所让你们侵略。
我关上了窗,只留下了一小点的细缝,让这房间透透气。我吐息,皱起了眉头。我还真是修炼不足,现在才意识到木屋里都是水的味道,渐渐成了恼人的霉味。没有好好的运用水分吗…叹气,然后挥起魔杖,让扫帚、破布、水桶和拖把开始他们的表演,就像戏剧里那些会跳舞、会随着音乐行动的魔法,让他们自己到处打扫,然后擅自停下吧!咒语?吥嚟吥嚟啪?我才不需要那样无聊又传统的咒语,我只需要让唇舌动起来,然后发出韵律。
啊,从此以后我都必须一个人了,没有母亲,没有希司。希司是我的朋友哦,就算母亲曾经说过那和人类的家畜没什么两样。但他对我来说才不是什么家畜,我不会想要杀害他,更不会伤害他。再说,我能够用歌声和他沟通,他是我的知音。对其他的族人来说我的歌声不被接纳,因为从来没有像我这样的歌声出现过,就连母亲的歌声也是,阴暗的、绝望的,像是在诅咒世界。事实却不是这样,我们根本不是那样的邪恶,那样的恶毒。不如童话里那些可恨的女巫,对着幸福美满的人诅咒,把公主或是王子变成恶臭的蟾蜍。这个时代并不存在童话,但我们这些还未被发现的存在,就像传说一样,可是我们是真实的,不需要任何证明!
总觉得头痛了起来,啊,天空的鸣叫,雨水即将到访,淋浴这片森林、这片大地。人类,如果有一天你们相信的事实,其实是虚假的真相,你们的世界会不会崩溃呢?
我停止了歌唱,似乎消耗了不少体力。现在空气流畅多了,是不是扫帚兄弟帮我打开了楼下的窗户?霉味仿佛从未出现过,洁净又舒适,我微笑。
记得母亲曾经告诉我,离开了家乡,我必须一个人。不管做什么,绝对要是一个人,就算孤独也只是能是一个人。一个人起床,一个人说话,一个人休息,一个人哭泣,一个人坚强,然后一个人死去。
我不明白,母亲。才将近十岁的孩子,能够明白什么?
听着,亲爱的格莉安。因为我们是无法被外界承认的存在啊,我们的血、我们的肉,我们自己都无法了解,你觉得人类会接受吗?
人类?
对,人类。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不会像我们那样歌唱,把魔法当成一个邪恶的力量。因为他们害怕,不安的恐惧一直在心里潜藏着。
害怕…那些比他们更强大的存在吗?
像是我们,你明白了吗?所以两年后,我们不会再见了,我会一个人地死去,而你也会这样。除非你找到了那个灵魂的另一半。
可是,母亲,我不想要和您分开。……希司呢?
必须杀了他,格莉安。不要让他孤独,那对他来说是更大的杀害,所以放开他吧,让他回到天上,向上帝忏悔他的罪。
我不要。幼小的心灵挣扎着,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不要,不要。
格莉安,你必须亲手结束他可悲的生命。你必须这么做,因为这就是魔女的宿命。
那么我不要当魔女了!
你在说什么啊!就算活着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也好,上帝仍然赐予了我们和人类不一样的独特,我们必须承受,然后回到天上,我们的罪孽将得到赦免。
我真是窝囊、懦弱,最后我看着希司娇小的身躯开始变得冰冷,他再也不会动了,再也不会和我说话。他的四肢僵硬着,眼睛被我强硬地盖上,我不想看见他那双清澈的眼,因为会被感情左右。手上的刀刃染上血,啊,我是多么的残忍。是个可恨的魔女!
做得好,格莉安。来,我们为他歌唱吧,让他到上帝的身旁,再作为一个动物的身份,轮回下去吧。
歌声四起,全村的大家都在为希司祝福,歌颂他的生命、神圣。他是唯一,村子里唯一被饲养的动物,我唯一的朋友。
我闭上眼,感情是碍事的,但也是必须的。这是我仅有的资产,不能够舍弃,也不会。孤独也好,痛苦也好,绝望也好,我会抱着这一份礼物,进入我的坟,然后诅咒这个世界。下一次,我会成为人类吗?上帝啊,我不想要再作为一个魔女活下去了。
房内的光线开始变得火红,肚子还发出了不像样的声音,我的晚餐啊?可不是那种用蟾蜍脚熬出来的汤底,也不会用动物的眼球和肠子来当配料。我的晚餐很普通哦,蔬菜沙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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