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23 September 2012

《魔女》 - 5.歌


歌。

朦胧的视线一下子颠倒了,预知了的疼痛感从后脑门开始蔓延开来,然后再发出一些声响,啊我又跌下来了…因为低血压的关系,我的脚步摇晃,撑起身体都做不到。于是我干脆躺在地上,鸟鸣声渐渐地传入耳根中,眼神游移,好像想起什么,定格在桌子上的不明物体上。
                我立刻从地板上弹起来,然后跑着过去,那是一个四角体,长方形,挺着胸膛站在桌子的一角上,说实在的这个究竟是用什么制作的,我可是完全不知道。有一天恃突然拿了这个东西来,然后一边向我解释一边把它放在这里,好像是……日历?应该是这个名字吧,记录了人类的时间、日期之类的东西,看起来对于他们是不可缺少的必需品呢。日历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十一这个号码,还有一些雪人的图案,还有一些格子。格子里都记载了不同的号码,从一到三十,有些被标上特别的颜色。恃特别提醒我,每一天早上起来不要再用床铺后的墙壁来做印记了,只要每天起来的时候,拿笔割去日历上的一天就行了。
说实在的,我完全看不懂这个东西,但竟然恃都特别提醒了,就照做吧。我拿起蓝色的笔,朝十二这个号码的格子划去。

咔嚓,从昨天开始我便坦白告诉恃,其实我家根本没锁门啊。他一脸非常震惊的样子,还看了木门有一阵子,过后才笑着说,真的啊!所以他也很快习惯了,没有敲门直接扭开门把,这个家伙真像一个不法侵入者。听见开门声,我僵硬地挺直身躯,小跑着下楼去。
早安,格莉安。准备好了吗?如常的那副笑脸在我的视线里出现,声音也柔和得不可思议。
大概吧。你说的‘要带的东西’,上去看看吧。我又小跑着上楼,今天的步调有些不规律,唉。
恃给我的背包里装了一些衣物,说是一些也不过才两件灰色的袍子,还有探望用的药草和蔬果,嗯,还有一本拉丁文古典文学。恃苦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说,那么出发吧。
                从鼻孔进入的空气,在肺部里漂流,同时间二氧化碳被排出,氧气被送入心脏,进入身体的每个部位,由体内的细胞吸收完毕,再将产生的二氧化碳排出…简单来说,我正在呼吸着,只不过却是剧烈地吐气再吸气。这个时候我和恃还没有离开森林,但我好像是浮出水面的鱼儿,吸足了氧气,才怯怯地探出头,却又害怕自己窒息而死又潜了下去,反反复复。
恃好像冒了很多汗,难道他也是在紧张吗?全身的神经紧绷,心脏很不规矩,而汗腺也暴走…这都是感到紧张的特征吧?有时候还会感到胃部抽动,又或是尿液不断吧…?我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所以更紧张了。昨天,恃突然说要带我到镇上去,但他也很明白我无法一时下决定,离开这间让我安心的木屋。
我们的脚步一前一后,并列地走在泊油路旁,车辆来来回回,仿佛时间就快要熄灭一样,恃也说过,人类就是喜欢赶时间。我真是不明白,时间要怎么赶走呢?恃也无法解释,倒是笑倒在地上呢,啊啊,不明白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对于人类,对于魔女,究竟有什么不同,这一点我的好奇心是个无底洞,只对知识的探知抱有强烈的欲望。
太阳毫不客气地打在地面上,紧绷的情绪已经褪去,但汗水还是渗湿了我的长发,现在才意识到头发很碍事呢……我感到些许不悦,摇摇头,试图甩开这头黑色的长发。恃似乎发现了我的举动,他在裤带中摸索什么,过后再递给我。那是一个用橡皮制成的圆形物体,白色。
这个是发圈,你的头发这么长,一定很热吧?恃笑着,听他这么说,我毫不犹豫地接过,说真的我不会使用这个东西……懊恼。
呵呵,转过来吧,我帮你。我照着他的话去做,恃接过发圈,将我的头发一把抓起来,手开始动作。我感到一阵凉快,但头部那里似乎有点重量,过后我能够感受到发尾轻轻的晃动。
这个,是给女性用的吧?我和恃再度迈开步伐,我果然无法忍受窒息的沉默,我还是放下身段,主动开口和他说话好了。
嗯,对哦。原来格莉安知道这个东西啊?恃斜着脸看我,似乎很惊讶。
我可是完全不知道,只是猜而已。为什么你会用呢,还很熟练的样子。我吐吐舌头,注意到车辆开始增多了,而两侧的树林开始稀少,道路也开始扩张。
基本上人类都会使用吧,我也会帮姐姐梳头发,自然就会了。说到姐姐两字,恃的表情开始兴奋,完全感受不到步行之后的疲惫感。对话结束,我的注意力早已卷进人类的世界,究竟这个世界是吉是凶?我即将面对的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这个价值?我不禁产生怀疑,但我却不想否定眼前的这个人类,阳光的代言人。糟糕,我竟然开始矛盾了。
到了哦!
恃有些亢奋的声音,我抬起头,瞳孔开始放大,嘴巴也无法合拢,这一刻我的表情一定很可笑。
绿色的世界属于另一个次元之物,这里是人类群居的一个场所,被称为小镇亦或是城市。水泥建筑也被分为很多种,满是玻璃的大厦、墙面上残留了岁月冲洗的痕迹的旧式建筑、看起来廉价肮脏窄小的组屋…街道旁的小摊子不时会散发出不曾闻过的香气,声音交杂在一起,震破宁静。除了车子,其他的交通工具我一概不曾接触,两轮驱动型的工具,冒出的黑烟朦胧了视线。
无法拴住自己的好奇心,只是一味地压抑,那么,我不就和人类一样了吗?不甘心,就是不要和他们一样,就是讨厌和人类一样。但内心深处坚决地否定了,恃不一样,只有恃,不会感到厌恶。
格莉安,感觉如何?他的眼神散发出关切的气味,难道是担心我吗?
都是没见过的东西,当然会有点紧张…
原来格莉安也会紧张啊,呵呵。在恃面前,我总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动作,面对他毫不阴郁的笑颜,不知道该将哪一处的黑暗藏起来。
我跟着恃的脚步,惧怕卷入人群的漩涡中,窒息、空虚感,不明的情感开始侵蚀我的身体,这就是不安?恃在前行的同时也向我解说那些两轮驱动型的交通工具,冒出黑烟的是摩托车,而用人力驱动的则是自行车。经营小摊子的是摊贩,旧式建筑物大多都是店面,聚集在那里的人都是消费者、顾客,而大厦是最近开始兴起的重工业的公司。
恃还说,那些大厦在几年前才建成,这个小镇也终于开始发展了。听起来是带着愉快的,但他纯白的脸上却被抹上一层寂寞,他也为死去的树林感到难过吗?恃,你太善良了,应该要做好人类的本分,只要自私地活下去就好了。
街道并不会过于窄小,但空间却被强制性挤压,造成没有空隙的错觉。在这个人类爆炸的地方,我非常不自在,锐利的视线都攻击我,是心理作用吗?难道这么快就露陷了吗?因为恃太过天然了所以没有注意到我的真实身份吧?曾经听母亲说过,从前有个好奇心旺盛的魔女,有一次突然兴起跑到人类的村子去游玩,结果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她是魔女这件事。这类的故事都没有什么好结局,魔女被捆绑在木桩上,仍然可以呼吸、仍然感受到生命的迹象,瞬间视野被红色灌满,烈焰吞噬了她的生命。死亡的滋味蔓延开来,能够确切地感受到身体正在被焚烧,痛楚卷走她的意识,一切都成了灰色的粉末,她的残余生命也好、那些人类也好。
详细的故事并不是很清楚,但只有那一个结局让我难以忘怀,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不止是魔女,人类、村子,都烧成了灰。这是魔女最后的力量,又或是……惩罚?陷入混淆的思绪中,无法抽离,但心中的某处总是敞开着,只为了接受那个人的声音,只为了 —— 他而打开。
格莉安,我们先到公园看看吧。如果可以的话想要再挣点钱,今天就能把这个月的医疗费还清了……恃的表情变化总是那么丰富,从原先兴奋的表情,一点一滴地垂下,眉间开始锁紧,似乎正面临什么烦恼。
                医疗费?你姐姐的吗?下意识地道出疑问,说到‘费’这个词汇,不就是支出或是消费的意思吗?果然和钱有关系,人类总是为了钱而互相杀害,宣扬自己用尽各种手段得到的钱财,干净也好、污秽也好,在人类的眼里似乎都是同等的存在。只有这一点我从未尝试去理解,那并不是必需之物,魔女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嗯,大概再画几幅肖像应该就大功告成了吧。恃有点勉强地勾起嘴角,他的收入总是不稳定,虽然他也尝尝向我埋怨要找一份正当又收入稳定的工作,但最后还只是口头上说说了事。我问了他不放弃的理由,他装出很潇洒的样子,只是笑着说:因为我很享受。
                那就去公园吧。我想看恃的工作。想必我是面无表情地道出这番话语,这一次我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感情了吧?封闭流露的管道,就是不愿在恃的面前自由地展现自我,如果放开了,那么我将会 ——
            好!我一定会鼓足干劲的!先前的烦恼仿佛只是为了欺骗我的假象,恃的笑容,啊啊比太阳更闪耀和炽热。我们并肩前行,嘴巴也不时张开又合起,声音也很自然地发出。并没有留意四周变化的风景,恃的脚步停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抵达公园了。
                公园,和我想象的也差不多,但气氛却有很大的差异。这个地方虽然看似翠绿,但那都是非自然形成的植物吧?被人类种植的树木,正在哀鸣着,化学肥料的味道,大剪刀无情砍下的枝头……任由他们自然地生长不就好了吗?恃为人类辩解过,如果种在市镇里的树木不定时修建,过于粗壮的树枝会断裂,可能会压伤人,或是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损伤。既然恃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再计较什么了。
                除了人造植物,还有一些人造设施,像是小型游乐园吧,小孩和年老者居多。我们走到一颗比较年长的大叔下,大概是看中树荫吧,恃从背包取出折叠式的三脚架、画具和画布,开始组装起来。我只是站在一旁,用眼球记录下来,这一份记忆我会一辈子珍藏,所以绝对不允许记忆破碎。恃吹着口哨,熟练的动作,不少人朝这里投向视线。嗯,恃果然具有非凡的吸引力。
                毫不费力,恃取出一张小凳子,递给我。我露出疑惑的表情,这个凳子是其中一个必要道具吧?如果没了这个道具,恃在工作的时候会不舒服,更容易感到疲倦吧。考虑到恃的情况,我拒绝了,啊啊上帝,我究竟在干什么呢?竟然会为一个人类着想,恃,你真是罪孽深重!
                风徐徐地吹着,草木发出沙沙声响,真想为这美妙的旋律献上一曲,但不行,那样的话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大概只是过了几分钟吧,两个女生出现在我和恃的视线中,长发和短发,穿着类似制服的衣物。恃向我描述过校服的样子,那么这两个女性应该是附近的学生吧。长发女的脸颊红润,手指在嬉戏,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眼神漂移不定,但很明显地锁定在恃的身上,啊啊,这是什么奇怪的感觉?厌恶、感到恶心,只对眼前的长发女孩散发出的敌意。
                你好,是不是想要画一副肖像?恃并不虚伪,他脸上的笑容不是为了利益而故意展望出来的,他就是这幅德行。女孩羞怯地点点头,然后按照恃指定的位置坐了下来。我并没有将我的视线放软,我现在的眼神可以比喻成弓箭,毫不留情地射向我认为是敌人的长发女孩。她和短发女孩窃窃私语,还不时看向恃。
恃专注地画着,这样的表情还是第一次看见,完全进入作画,不被世间的杂乱牵扯,安静、稳固,锁紧的眉间并没有透露出烦躁的讯息,但加深了他对这份工作的热忱的错觉。他的动作细腻,轻柔且坚韧,画布被风微微吹起,带着微笑,向恃传达自己的谢意。在恃的手中似乎掌握了生命,他赐予、创造生命,这或许真是一个神圣的工作。颜色在黑线间跳舞,奔放开来的色彩,随着恃的动作漂游,带上伙伴们,前往最后的乐园。
                时间像是静止,恃抬起头,冲长发女孩微笑,然后将成品交给她。我的表情大概和她一样吧,恃的画作已经超越了相似的程度,似乎还略带美化的因素,素颜就是这么回事吧。长发女孩一脸吃惊,但随之高兴地将画作拥入怀抱,似乎得到了什么珍宝。她将几张绿色纸钞交给恃,同时她也和恃搭话,说真的我并没有注意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但这究竟是什么感觉?酸得让人板起脸,苦得让人吐舌头,同时也感受到痛,在心中砰砰作响的,不详的鼓动。
                长发女孩和短发女孩都离开了,恃坐在凳子上,抛了一个苦笑给我。啊啊,恃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吗?无奈吧?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呢,带点忧愁,一丁点的伤感。
                刚刚的女孩,她是我的常客,她告诉我她的名字是柯雅。恃起身,坐在我的身边。
                然后?我发出无所谓的声音,就算身体里的这颗心正脱离我的掌控,一瞬间竟然产生了杀人冲动。是什么制造了这样的一个我?是我眼前的这个人类,制造了一个让我恐惧的怪物吗?
                她刚刚邀请我今天晚上去看电影……似乎有什么碎掉的声音,我四处张望,没有发现玻璃制品。但声音很靠近,也非常单纯,只是一声清脆的破裂声,震响了我的脑袋和身体。原来碎掉的,是我。
                那么你答应了吧?我斜视他,一脸疑惑、苦闷,完全没有发现愿意的迹象。
                ……我拒绝了。我果然听错了,因为这是我所期望的答案,手掌紧闭无法被扳开来。我希望这一刻的我可以紧闭着口,不发出一丝声音,但没有。
                人类和动物不都是一样的存在吗?需要雌性来繁衍后代,太好了呢,你找到了呢,姑且先恭喜你吧。恃的表情开始剧烈地变化,我尽可能摆出沉着的模样,但心却乱了,忐忑不安,恃所散发出的气息频率开始不安分。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但我却没有闭上嘴。
                不知道你们去看了那个什么电影的过后,会不会进行所谓的繁殖活动,也就是性行为呢?
我拒绝了!!恃迅速伸出手臂,紧抓着我扬在空中的胳膊。这已经完全超越震惊的程度了,他的声量提高,表情显得有点狰狞,同时 —— 被紧抓着的胳膊隐隐作痛。
                我惊呆了,完全丧失了意识,无法吐出任何言语,但他散发出的气息,那红色的狂气开始稳定下来。他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随之是满满的愧疚。
                对不起,格莉安。我……
                是我说得太过分了。我打断他,喉咙被词汇卡着了,快点放下无谓的自尊心,道歉啊!道歉啊!!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误会而已,我不要你认为我和柯雅是什么男女朋友的关系。哈哈,不小心烦躁了,对不起啊。
不要道歉,恃,是我太过分了,只要回想那个女孩注视着你的表情,我也不禁开始烦躁起来。原本只是心里这么想,但却不小心脱口而出,啊啊上帝,请找个洞窟让我躲藏起来吧!请让我的羞耻心被浇熄吧!
强忍着将脸捂起来的冲动,似乎听见了恃的笑声,我没有勇气直视他的脸。或许上帝听见了我的祈求,一对老夫妇缓缓走了过来,并向恃要求素颜。恃的笑容没有停歇,他轻柔的声音还残留在我的耳根旁,久久不散。
我很高兴,谢谢你。总是打乱我的步调啊,这个笨蛋。

他作画,我坐下。这样的情况持续到太阳下山,太阳都感到疲倦,恃却一副精力永远用不完的样子,重复着画笔的动作、鞠躬和笑容,我真的很想开口询问,你的脸部会不会僵硬?他慢慢地收起器具,然后久违地伸了一个懒腰,看起来真的是累了呢。
辛苦了。我站起身,上前。
多亏格莉安的这句话,完全不累了呢。他先是惊愕,过后又绽放出可以把我消灭的光芒,说出让人害臊的话语。
接下来呢?无视他,我抛出疑问。在恃工作的期间,我陷入了沉思。当时在心中萌生出的杀人冲动,还有那又酸又苦的情感究竟是什么。我思索,大概是七宗罪里的其中之一,嫉妒吧。这还真是不吉利的预兆,既然七宗罪已经在我身上显现出来了,那么就代表我已经逐渐步向人类了吧。这样下去的话,可能真的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也说不定。
都已经傍晚了啊!那明天才带你去见姐姐吧。
在哪里过夜?只是一个很单纯的疑问句,但恃却突然红了脸,真是搞不明白。
呃……我的家…你不会介意吧?似乎想要澄清什么,恃的声量突然提高了。
有什么需要介意的吗?
没、没什么!我们快点走吧,天快黑了。恃手忙脚乱地提起背包,四肢僵硬地走在前方,奇怪的笨蛋。
途中路过了不少地方,风景的变化很大,离开公园之后,我们拐入左边的街道。左右两处都是旧式店屋,还有一些戴着安全帽的家伙不知道在干什么,拆了楼,然后又在建楼。慢慢的,路上行人开始增多,穿着都非常简陋,还散发出死亡的味道。洁白的街道变得脏乱,残破的墙上被无谓的字句灌满,他们的眼神竟是绝望,和畏惧。
这里是贫民窟。恃小声地说着,示意我靠近他。我能理解,那些眼神不止是绝望,还带着野兽的野性,被饥锇冲昏头,被吞噬的理性。只要被称之为食物的存在出现,大概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撕咬吧。能够想象这些人在巷子里,将自己的兽性暴露出来,贪欲地啃食残余的尸体,肉块、血液,和心灵都彻底被染成黑色。
我们穿梭在越来越窄小的街道中,建筑物都残破不堪,这是一个完美的对比物。贫穷和富有,阶级社会,人类真是无聊至极。
赶快进去吧。恃握着我的手,迅速拐进一栋完整的建筑物,虽然外表有点脏乱,但内部管理大概不错吧,我没有看见预想中老鼠、蟑螂那些被啃食的残骸。在生锈的铁门后是阶梯,昏暗的灯光还是发挥到了照明作用,我沿着墙壁,跟随恃的脚步。
上了阶梯,进入视野的是比较宽阔的空间,在阶梯的对面又是阶梯,左右边各有两扇门恃取出一串钥匙,走近左边第一扇门,钥匙插进空隙,扭转,打开。门吱吱作响,恃搔搔头,露出难为情的表情。我缓缓踩入恃的家,在他打开电灯的那一刻我有点惊愕,呆愣了许久。一切都比我想象中的更美好,原以为他的家里只会有一张床铺,电冰箱和浴室,就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但映入脑海的视像远远超乎想象,有一套完整的沙发和一个黑色的箱子(应该是电器吧)、一张木制的四方餐用桌,两张木椅、三扇方形窗户,入口的左边有一扇门,而右边也有一扇。我咋舌,唯独整洁有序符合了我的想象。
虽然有一点小,哈哈。恃发出一阵苦笑,他打开左边的门,好奇心驱使我的脚步往前,跟随他走入另一个空间内。床铺、衣柜、书桌、书橱和一些海报,这里应该就是卧房了。他将背包丢到书桌上,瘫在椅子上呼出了一大口气,应该很累了。我很自然地坐在床铺上,柔软,而且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味。
床就让给你吧,我睡客厅就好了。他指了指半开着的门,手指正示不远处的深褐色沙发,如果推辞了就是辜负恃的好意吧,我安静地点点头。恃稍有动作我便会察觉,于是紧随他的步伐走向卧房外。
你先到处看看吧,我先去弄个晚饭,很快的。他笑着,示意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随手抓起了披在椅子上的蓝色围裙,步向和客厅连接在一起的厨房柜台。不禁有点慵懒,我坐在沙发上,但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瞬间爆发,双手在沙发、小桌子和那个黑色箱子之间游走,只是轻微的抚摸也让我得到快感。我的求知欲,呢。
不小心触碰到小桌子上的黑色长形物体,物体上有不少按钮,以数字、颜色和简单的英文字母区分,黑色箱子顿时发出我从未听过的声音,发出光亮。彩色的画面映在了上面,人类在箱子里发出声音、做出动作,我则是被满满的疑惑和兴奋挤满。这个箱子好像有什么魔力,能抓住视线,将你吸引,并拉扯进箱子的世界。
啊,那个是电视机哦。听见恃的声音我才回神,真是危险,差点就堕入了不知名的世界。他端着两个白色的碗,冒着热滚滚的烟,无法掩盖的奇特香味。腹部很配合地演出,仿佛喜剧演员发出滑稽的声音,咕噜噜。
电视机?接过食物,虽然口头上反应了恃的词语,但眼球却无法从食物上移开视线,人工制的面类呢,还有一些青菜和鸡蛋,最重要的还是汤底吧,散发出不明的香味。
嗯,只是娱乐用。啊,这个你应该没吃过吧?这是一个叫面汤的食物,我用了一点味精,味道不会太淡吧?耳朵听着,眼睛看着,而嘴巴咀嚼着,喉咙接受滚烫的汤汁。
美味。我简短地道出评语,完全失了对电视机产生的兴趣,现在我只需要填饱肠胃就行了。进食的时候,我们都不忘说出一些零散的话语,有时候也会将视线飘逸到电视机的彩色画面上,经过恃的解说,我已经充分了解这个道具的用途了。
                不止是用来娱乐,同时也是接受资讯的多功能管道,似乎也能从中吸收一些知识,还真是有趣的箱子。这还是第一次离开了木屋,也是第一次和人类同住一个屋檐下呢,这是不被允许的吧?但为何上帝却默不作声,为何不阻止恃侵入我的生活?唉,我能够感觉到这个身体、这颗心,已经逐渐丧失原有的温度,自制力也被抛弃了,我已经无法驾驭自己的肉体和精神了吗?这些都意味着 ——

夜深了,我却无法搁上眼,思绪狂跳着飞奔出来,我从床垫跳出来,这里似乎才是第二层而已,那么一定有所谓的顶楼吧,上去看个天空。世界的天空是联系着的,不管身在何处,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那片共有的蓝天。我怯怯地打开铁门,还是无法习惯这种粗糙的质感。这里是被称作屋顶的地方,平坦,距离地面比较远。
我靠在栏杆上,都市里的风比森林更冷漠,不留情地刮着。我抬头,天空仿佛被黑暗吞噬,星星都已死去、坠落,那是什么都没有的黑夜。深深的忧郁突然向我袭来,为何天空可以如此暗淡?如此阴郁?然而人类的都市却闪闪发光,那些虚伪的光线实在是刺眼,头痛了。星星是不是害怕人类呢?还是厌恶那些恶心的人造灯火,所以才故意让月亮独自一人面对这片大地,自己只是在更遥远的宇宙里嬉戏?
格莉安?呼唤的声音,我转头,果然是他。用最温柔的声音叫唤我的名字,用最柔和、温暖的眼神看着我的人,恃。
睡不着?恃笑着,将门轻轻关上,慢慢地走向我。风让他的发丝有了生命,为什么那阵风看起来是这么的热情、这么的体贴?总觉得恃很不可思议,好像拥有什么力量,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我不是很清楚,但却能用心感受到那股不同。
嗯,你呢?我反问,视线不敢与他交接。
嗯,睡不着。他的呼吸开始接近我,靠在我身旁的栏杆上,他只是将下巴抬起,用他最美丽的双眼注视着黑暗的天空。或许,星星真是坠落了,那一颗最闪耀、最炽热的星星,是不是坠落在他的眼里?又或是,他的眼就是那一颗最闪亮的星星?他一出现在这屋顶上,天空就像被唤醒了,躲藏的星星开始一闪一闪,向恃打招呼,月亮也歌颂他的眼。
…格莉安?视线总是会不知觉被吸引过去,难道他的前世是一个巨大的黑洞?那么强烈的地心吸力,我无法抵挡,唉,我为自己感到羞耻。他的呼吸真的好靠近,修长的睫毛,毫无瑕疵的脸,比人偶更细致、更精美,会夺走魂魄的人 —— 恃。
他的鼻尖轻轻地碰上我,手掌上传来重叠的温度,那颗星星突然消失了,恃,为什么你要闭上眼?他的发丝轻轻地拂过我的额头,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我自己。
……恃?好不容易才挤出的一个词,竟然会是他的名字,内心渴望地呐喊,喧哗声突然朝我的耳膜轰炸。他睁开那双眼,绽出足以让我融化的笑容,然后缓缓地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恃柔美的动作让我看傻了眼,大概那副表情很可笑吧,他忍不住笑出声。
呵呵,好了,去睡吧。
是不是我的错觉呢?恃不自然地遮起脸孔,但那发红的脸颊还是没有被完美地掩饰,滚烫的温度似乎也传染了给我,连晚安也不道便转身离去,总觉得再这样下去,会暴走的人是我。

Wednesday 12 September 2012

遊戲



嘿,讓我們交換身體看看。你成為學生,然後我成為白領族。讓我們來切換視點,讓你看一看我的世界,然後讓我理解你的世界,好嗎?

不會再跟你吵吵鬧鬧了,然後你也不會再隨便嘮叨我了吧?我們只能相依為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不太喜歡坐在冰箱里對著電腦,也不喜歡和同僚們勾心鬥角,還要拍上司的馬屁。你的生活也真是不簡單呢,我投降啦。所以我會好好珍惜時間的,然後長大了絕對不要成為辦公室里蠕動的蟲子。我需要一些能夠發揮我才能的工作,對,像是藝術那方面抽象的工作。

你看,你又發火了。我已經低聲下氣求過你開恩了,交換立場之後你還是果斷拒絕我的夢想嗎?我是真的很喜歡創作,不管是以繪畫或是音樂發展,都不能讓我如此興奮和滿足。只有寫作,透過文字這個媒介,我才能夠被解放。就算我們打破了內心的牢籠,仍然是無法自由的。如果不和自己戰鬥,我們是絕對無法得到真正的自由。當然,這是引用啦。不過你也明白吧?

作為學生的你,是怎麼想的呢?面對一沉不變的教育系統,只能透過記憶力通過的重要大考。學生只是在賭博而已,為自己的未來下注。如果幸運,學生也能夠憑著自己優秀的腦袋順利到達大學的大門。但是我們只有大學這一條路可以走么?你們大人就喜歡叫放牛班去讀技術學院。我明白讀書的重要性,我也熱愛讀書,但只要牽扯到教育和未來一切便會失控。

我和你的理念終究無法合二為一嗎?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和我聯繫著,我們怎麼能夠不相互瞭解?

你的工作的確很沉悶,而且拼命地敲擊鍵盤和複印文件,接受的輻射量可不是開玩笑的。有時候還必須趕夜工,為開會作準備,被上司或是同事們欺壓。我和你能夠承受的壓力錶不同,請一定要銘記。就算精神壓力是能夠計算的單位,或許我接收的壓力只達一千,而你則必須承受五千的壓力。我們的抗壓力也不同,我只能夠忍受八百,而你能夠忍受四千五。怎麼說得通呢?

當然你也可以說我很軟弱,不夠堅韌,這的確是能夠後天鍛煉的。那些熬不過去的人怎麼辦呢?長期處在破表的狀態,最後能夠做出的選擇只有多少個,相信你也很清楚。媽媽便是最好的例子,對嗎?好,我不談媽媽的事情。

我希望你能夠理解。我們是不一樣的個體,你喜愛天文學,卻因為家境的問題而被迫放棄你的夢想。因為你的夢想破滅了,難道你就必須破壞孩子的夢想嗎?雖然這麼說很大逆不道,但請你允許我繼續,時間只剩下三十分鐘了。

我和你身處的時代相差太過遙遠。透過我的視線,你是否發現到我和同學們的差別呢?我幾乎看不見他們,不管是在理念上、成績上,我和他們就是不同。我需要一個管道,讓我隨心飛翔的空間。請讓我流浪。相對的我會讓你相信,遊子必歸。

我們的遊戲結束了。好吧,我回到學生的社會去,而你便回到商業公司業務員的崗位上吧。我不知道你究竟想通了沒有。但是爸爸,儘管興趣不能當飯吃(你最喜愛的口頭禪),我果然還是追隨心靈的富足。謝謝你,願意聽我說。


二零一二年九月十二日    
于自宅  



後記:有感而發。畢竟我也被囚禁在這個瓶頸里。掙脫了,我會自由嗎?

Tuesday 4 September 2012

《魔女》 - 4.眼


眼。

                床铺后面的那道木墙,每一天都会被划上新的印记,有些粗暴的刻印,那是我做的。为了计算自己在这件木屋里度过的时间,就和人类的囚犯一样,只不过我并没有身处钢铁牢笼。墙上的刻印有四十一道,我只是轻轻地划上去,让表面出现裂缝,根本没有伤害到那些木头。我下床,地板上乱糟糟的衣物是我的吗?我锁紧眉间,最近这几天没什么时间打扫木屋呢,因为有个笨蛋常常来骚扰我。
而且他给我的理由和借口都无法接受,我和他邂逅了,原以为那样就结束了。我恳求上帝,不要让这个物语开始,让他结束吧,就算这颗心是这么狂热地期盼他的到来,可是这对我来说是错误的、禁忌啊!每一天都在矛盾的深渊里徘徊,我迷失了,当他的笑容在我面前绽开,当他那双纯洁、闪耀的眼神直视着我,思绪就会被漂白。我是不是被迷惑了呢?上帝,如果他是恶魔的化身,请将他从我身边驱除吧!
                上帝仿佛没听见我的祷告,因为他还是会到这个木屋来,每隔两天都会来这里,大概是正午吧,他一定会提着水果篮到我的木屋来,然后笑着敲门,对我说些奇怪的理由。我总是不回应他,可是他却完全不介意,只是继续诉说他的事情。一次、两次、三次…我开始习以为常,开始认为他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如果那段应该有他的时间没有到来,我会变成一具空壳,要抬起脚走动似乎都做不到,他的出现令我感到心安、喜悦,同时也深深地恐惧着,我无法辨识这份感情,所以每一天都期盼着他的身影、同时也害怕着他的到来。
            如往常,他笑嘻嘻地出现在我木屋前。就算想要强硬地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也做不到,我仍然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微笑。打开门,那个比太阳更耀眼的人类,恃今天不是提着水果篮,而是拎着一个深褐色的背包,汗水渗湿了他的白色衬衫。
                早安,格莉安。每一天的这个时刻,就像是已经预习过很多次的表演,他的笑容、问候都是固定的,但我却因这不变的习惯感到安心,害怕改变,吗。
                啊,早。其实我很想告诉他已经中午了,但太累人了。
                今天没有带水果给你,抱歉啊。姐姐今天不太舒服的样子,所以没有摆摊。
                我什么表情也不显露出来,恃口中的那个姐姐,究竟是真实又或是虚幻的角色呢?这一点总是让我猜疑,我对这个人类毫无实感,就算恃常常提起这个姐姐,我也仍然感觉不到这个生命体的存在。恃的姐姐是个很虚弱的人,常常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无法工作,而恃本身从事流浪画家这份穷职业。
他们很像都很努力的在维持生活,靠着那些绿色的纸张生存,好像是叫做钱的东西。那是延续人类性命的必需品,然而在我眼里那些不过是废物而已,人类用来证明自己身份地位、当做面具来用的废物而已,钱扭曲了人类的心、弄脏了人类的手。必需品?我差点将这些话语吐露出来,我不想被恃感到厌恶,更不要让他受到伤害,所以我只是将这些事实囚禁在喉咙,吞噬、消化掉。
回到工作这个词汇上吧,画家究竟是什么?我曾经这样发问,恃便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然后一脸兴奋地解说给我听。虽然有点不明白,但可以看见他的笑容,可以听见他的声音,那样就足够了。
恃的工作,是拿着画笔、三脚架和画布到处闲晃,或是固定停留在人潮聚集的地点,将那些陌生人的脸孔、眼球、嘴巴、表情,刻画在白色的布上,然后一脸灿烂地收钱、道谢,大概就是这样吧。他说这是很潇洒的工作,可是依我来看却毫无意义,为什么人类总是喜欢美化自己呢?假装自己是高尚的、美丽的,活在欺骗里,难道这是人类的兴趣?
这些话我都没有说出来,就算舌头已经开始拒绝我的理性,但我仍然紧捉着恶语的野兽,不让他奔出心里的牢笼。啊上帝,说谎是错误的!我只是隐藏了真相,并没有认同,这也是一种罪孽吗?
说起来。恃的声音将我从自导自演的舞台中拉出,他正在帮忙我打扫木屋,我不想浪费无谓的体力,只是打扫而已,不需要动用歌唱的力量。
格莉安很喜欢沉思呢。
啊?我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他带来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有点长却短过扫帚,好像是叫做鸡毛扫。
像是自言自语,有时候我听得很清楚哦,所以啊,我希望格莉安至少要控制一下…他越说越小声,然后不自然地使用着鸡毛扫,将居住在书柜里的灰尘扫除。
自言自语……?这对我来说又是一个陌生的词汇,我不讨厌学习,毕竟这是收藏知识的机会,母亲曾说过必须好好把握,因为机会难得。自从恃常到木屋来之后,我每一天至少会听见十几个陌生的词汇,也可以称作人类用语。恃也不会露出厌烦或是疲倦的面容,倒是很乐意解释给我听。人类也是在学习,在一个叫做学校的地方,而老师的工作就是像恃一样,教导那些不知道的人。很难想象呢,但恃似乎不太喜欢提起学校这个地方。
嗯,就是自己和自己在心中的对话,但有时候当事人并不知道自己把那些心里话说了出来…明白了吧?恃微微一笑,确认我明白了之后,才继续说。
有时候会不小心听见格莉安的自言自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的名字…好像出现在里面过呢。我很幸运地捕捉到恃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在那短暂的一瞬间,他露出了些许开心的笑容,虽然他一直都保持着微笑,但就只有那一瞬间,他的笑容似乎渗入了另外一种感情。词穷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我会克制的。这个人类总是为我的事情瞎操心,每一次来到木屋,都一定要唠叨我,像是一些不良的习惯。房间里随便乱丢的衣物、可以一整天什么都不吃之类的,他似乎不知道我是魔女这件事,他大概认为我是一般的小女孩吧,唉。
说起来,恃上一次告诉了我他的年龄呢,好像是介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也就是说他已经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了。那么他根本没有资格教训我吧!我好歹也活到魔女的十二岁,母亲说过,我们魔女的一年,是人类的一百年。所以算一算,一千两百年的寿命,好像太长了?我们对时间没什么观念,因为我们的生命只是为了消耗,为了向上帝赎罪,只是那样而已。
但恃的出现,为我的生命增添了那么一点意义,淋浴在他温暖的眼神之中,那对我来说是无上的幸福,有时候自己的想法露骨得让自己都感到陌生,我甚至祈愿,就算这一场物语会带来无尽的绝望和折磨,但这一段曾经幸福过的光阴,永远都不会逝去。现实却无此残酷,每一次都破坏了无数的美好结局,好证明他的残酷,他是正确的。
虽然我对时间完全没有概念,甚至都不知道何时被称为早晨,何时被称为夜晚,但我唯一对时间清楚的记忆,便是和恃一起度过的这个时光。他会在正午进入这片森林,然后依据我特意留下的路标,来到这间木屋,在月亮高挂之前离去。如果他是穿着昂贵服饰的王子、骑着白色马匹,那我就会是注定被他拯救的孤独公主!糟糕,最近我的思绪都会不遵从我这个主人的指示,无视我至高的主导权,擅自进行一些妄想。
我尝试去憎恨眼前的人类,我花了整整三天来思索憎恨他的理由,但脑海内总是被他的眼神挤满,完全无法运作。他带给我的温暖,比彩虹更为璀璨,他的笑,比北极光更为珍贵,他的眼神,是从我出生到现在,从未感受过的灼热。他或许就像是燃烧着的雪花,那么的轻巧温柔,但却温暖闪耀。这是不是你的面具呢?好让我甘愿掉入这个陷阱里,特地为我扮演的王子呢?
只要开始思考和他有关的事,头就会不知觉地痛,而心脏就好像失去了主人,陌生的跳动声让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死去了。恃总是会提起其他人类的事情,他似乎结识了很多友人,貌似感情不错的样子,但最常提起的还是他的姐姐。
只要姐姐的病好,要我做什么都愿意。他曾经这么说过,似乎是发自内心、完全没有察觉的这样说,纯真、无暇,完美的羁绊,我突然被嫉妒这可怕的罪恶缠绕,当时的我抗拒和恃有所接触,我不想让他看见一丝丑陋的我,绝对不会让他看见。
因为他的一言一语,我竟然会在梦里看见自己,和他手牵着手,漫步在想象中的街道上。和人类互相问候,带着灿烂的笑容,为我们俩祈求幸福快乐,而恃的姐姐脱离了病魔的纠缠,只是透过想象出来的她的脸孔上绽放出美丽的笑,祝福着我们。街道上都是我从未接触、了解的事物,只是透过恃的描述而想象出来的梦境,不堪一击,脆弱又愚蠢。
现实无法满足欲望,所以想象是完美的,毫无破绽。所以最容易被现实击崩,堕入黑暗的失落里,必须贴着地上爬行出来。这就是所谓的幻灭吗?但愿自己的梦境不要幻灭,可是啊,那摆明就是办不到的事情。
对了,下一次,去城里看看吧。恃在临走时对我这么说道,虽然心情是如此亢奋,但是潜意识却在颤动,对于未知的事情感到恐惧,矛盾在体内搏斗着,输赢怎样都无所谓吧,另一个感情君临一切。我并不是很清楚那是怎样的情感,如果要用颜色代表,大概就是红色和白色的综合吧,嗯,粉红?大概吧,那份感情散发出强烈的欲望,强烈地期待着,不是对于知识和好奇心的满足,也不是对于人类的恐惧,而是对于恃的执着。
只要和他呆在一起,就会不知觉地笑起来,会不小心发出叹息声,会让自己吃惊,原来自己也有这么做的脸部表情。在他面前会闹别扭,想要诚实也做不到,那么多的话语被搁在喉咙里,发不出声。视线会随着他的动作漂流,耳朵会特意去倾听他的声音,会安静地收藏他的表情,不放过他的表情变化,哪怕只是一瞬间,我也想要看见。
这就是欲望不是吗?啊,实在是太罪孽深重了。可是我却甘愿沉醉,他是我无法抗拒的毒瘾,只需要将自己融进他的眼神,像是平静的湖,清澈至能够反映世界的一切,在他面前,自己是何等弱小、污秽的存在,蹉跎着步伐。
对自己这个意识开始感到越来越陌生,上文不接下文,让人摸不清的节奏,难道这个躯壳里,另一个意识诞生了?恃,你真是罪恶!扰乱了我的思绪,并形成一道束缚,如果我们再靠近一些,我可能就无法再作为魔女活下去了。我已经在依赖你给予的舒适和安宁,你代替了太阳赐予我天使的温暖,你已经快要将我的躯壳占满,将我作为魔女的意识消除。这是痛苦的,但我必须隐藏下去,如果你知道了,你会不会露出我从未见过的蓝色之郁?对于这一点,我十分畏惧,因为不愿意,从你的身上感觉到让皮肤麻木的伤感。
明天见。你微笑的身影在我的视线中挥去,真是糟糕呢我。我已经在期待了,我已经学会了等待,期望你伸出那双手然后包容我的丑,上帝,为什么你要让他进入我的生命这场独角戏呢?我甘愿尝尽一辈子的孤寂,也不要让他作为主角散发光芒,我的生命不再是由我主导,而是他。
雨下了,绵绵细细的,天空是不是在安慰我呢?交由堕落去支配这份心灵是多么美好的事,但那就没有意义了,不挣扎、不矛盾,这个生命就没有意义了。

《魔女》 - 3.思


思。

                一如既往的早晨,连续十天的晴天让我扫兴,难道大自然就不能给我大自然的礼物吗?我想要听见风的声音,想要看见闪电降下的景色,更想要将雨水饮入口中。那会是甘美的,我已经有段时间没喝到干净的水了。我不想踏出这个木屋,那会让我做噩梦,满是红色的噩梦。一想起便会打寒战,一不小心回忆就会吞噬我,然后会不受控制地呕吐。
我随手取出了一本书,只要将自己抛进书里的世界就好了,只要一心一意地专注在文字上,我就不会感到痛苦了。懦弱的逃避,我是个弱者,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保持理智,继续活下去。我躺在床铺上,大脑不要运作,而眼睛只是呆泻,停留在发生变化的云朵上。白茫茫的一片,但其中有些格格不入的同伴,他们是乌黑的、灰暗的,好像在和白云打战,开始侵略他们的领土。啊,白云输了呢,乌黑开始扩散,吸收敌人的白色,转化为灰暗。
                我感到兴奋,很快就会有水喝了,喉咙更加干渴,剧烈地疼痛着。我小跑着下楼,从柜子里取出四个巨大的圆形容器,至少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的水源不成问题了。我哼唱起来,风颤动着,心中异常的兴奋也开始雀跃,大自然是多么美妙。我将容器整齐地摆放在门前,抬头看了天空一眼,细小的水滴开始落下,有些不偏不差地落在我头上,也有些掉进了我的陷阱。我笑了起来,忍不住唱起歌来,雨下了,却被我的歌声淹没。淋浴在上帝的恩典之下,不禁张开口,让雨水灌入我的喉咙,感觉心被填满了,真是美味至极。
                关上了门,雨水的声音被隔绝在外,我生起了火,火花想要跳出来攻击我,但却无法如愿以偿。我坐在沙发上,睡意突然袭来,随着梦而去的意识断断续续的。时间是不是过了很久呢?我被粗暴的敲门声惊醒,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有点低血压,好几次都从床铺跌下来,让我的脸总是新伤不断。
焦急、粗暴的声音,在还未清醒的状体下,我无防备地打开了门。水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不时还能听见雷电愤怒的吼叫声。我这个时候才回神,是人类吗?那个人类披着湿透的外套,褐色的头发有些卷曲,脚下都是一滩水,然后人类喘着粗气,疑惑地望着我。啊,这是多么美丽的瞳孔,亮眼的暗红色,比星辰更为闪亮、灼目的眼神。不知觉地看呆了,人类似乎也正脑袋空空地望着我,那一瞬间什么声响也没有,阴暗的天空是不是也正看着我们两人呢?是不是在窃笑说这两个人的表情好痴呆啊,这样呢?
一道闪电降下,雷声也紧跟在后头,我和人类明显地吓了一跳,羞耻心突然卷起我的理性,我在干什么啊?急忙想要关上门,但人类却很快地伸出手阻止我,微弱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对不起,能不能让我进去避雨呢?我呆愣在那里,这个人类在说什么傻话啊?我有些犹豫,但那记忆的片段像幽魂一样,占据我的视野,我抓紧门把。人类似乎察觉了我脸上扭曲的表情,他将手收回去,然后看着我迟疑了一下,竟然微笑了。
                我知道,突然一个陌生人这样说,谁都会起疑心,没关系,谢谢。他转身,然后想要奔跑出去,究竟我是怎么了?那一瞬间我的右手不听使唤,伸了出去,然后拽着人类外套的衣摆,就这样将他拖进了木屋里。人类发出惊讶的声音,但随之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温暖,映在那清澈的眼神上的我仿佛融化了,被温柔地包裹着。
                谢谢你。
                无法思考,右手掌湿热的温度,还有那人类温暖的笑容和眼神,为什么我会让他进来?为什么我会在心里否认这个人类不会对我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为什么我可以相信他?无法理解的问题让我的脑袋隐隐作痛,我故意叹了口气,啊上帝,请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这么做。
                人类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神飘逸着,似乎对我的木屋非常感兴趣。我皱眉,快步走到厨房去,总之先让他将身体擦干吧,我讨厌水的味道,因为我讨厌霉味。我找到了一条毛巾,看见他正在火炉前取暖,身体止不住颤抖,总觉得我好像做了件好事。我将毛巾丢在他头上,然后转头走上楼。
                想要洗澡的话,厕所在厨房那里。我背对他,这么说道。
                啊?他发出疑惑的声音,感觉视线正对着我。
                厕所在厨房那里,在这后面。我咬牙切齿,故意放缓语气,一字一句念出来。
                那个对不起…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这回我转过头,直视那双清澈、迷人的瞳孔,眼睛是不会说谎的,他歪着头,看来真是完全不明白我说的话。我叹了口气,原来人类无法理解我的语言吗…那么歌唱的话总行了吧?听说音乐和数字是唯一在世界里共通的事物,那样他就会理解了吧。于是我面对着他,然后张开口,开始哼唱起一段简单的旋律。
            只要带着心意就可以传达给他,闭着眼,没办法看见他的表情。我突然笑了出来,为了这点小事而歌唱,总觉得很愚蠢呢,我掩着嘴,没办法停止蜂拥而出的笑意。人类似乎有所动静,他走过我,径直地走向厕所。看来他是明白的,在他进入厕所前的瞬间,我捕捉到他脸上怪异的表情,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脸颊好像在燃烧着,发烫的红色。可是我也没太去介意什么的,嘴角仍然呈弯月形,我靠近橱柜,还是准备一些热饮给他吧。
                我对咖啡异常执着,对这一点母亲也无法理解,魔女喝咖啡?一想起来就觉得可笑,真是奇怪的组合,但我无法否认自己对咖啡的好感,咖啡豆的来源吗?那是商业机密哦,那是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特殊管道,无可奉告。我熟练地取出各式各样的器具,我可是魔女哦,怎么可以用机器来烘焙咖啡呢?所以基本上我都是手动操作的,但有时候还是必须使用一些机器,像是要将咖啡豆磨成粉状,那对我来说是很吃力的。
                厕所的门咔嚓一声打开了,我这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人类是个男性,他半裸着上身,他用毛巾搓揉着湿润的头发,整个人散发着暖呼呼的热气。他憋见了我,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说出他的请求。
                不好意思,我的衣服湿了…
那个裤子一定也是湿着的,如果直接这样裸着出来,我大概就真的要将他赶出去了。我走上楼,糟糕,我也只有那些破旧的袍子可以借给他了。还是……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哼唱起韵律,只要是一些简单的魔法都不需要歌唱,这只是哼唱的程度而已。空气开始扭曲,一件白色的衬衫在空气中形成,然后飘入我的手中。
我再次走下楼,然后将衣服扔给他,他笑了笑,又向我道谢。裤子?啊忘记了,无所谓吧,我可不要我的咖啡煮坏。我继续烘焙咖啡豆,他似乎看傻了眼,是不是我动作太快、太利落了?不久,我手上就端着两杯热烘烘的白咖啡,然后将其中一杯递给他。
因为要再哼唱实在太麻烦了,我像个哑巴一样做出手语,将杯子拿近嘴唇,示意他喝下去。他先是愣着,过后才缓缓喝下去,他的表情不像之前那样紧绷,慢慢地柔和起来。我走到客厅去,添加了木材进去火炉,让火更旺盛些。整个木屋突然暖呼呼的,很舒服,雷声不时响起,看来只好等到雨停才能让这个不速之客出去了。我瘫坐在沙发上,明明没做什么粗活但却异常疲累,他坐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
那个,谢谢你,让我洗澡,还给我喝这么美味的咖啡。他轻轻地笑了起来,这家伙从一见面开始就拼命地道谢,我咋舌。反正他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所以我只是点点头,然后继续喝咖啡。嗯,真是享受。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这个人类竟然问我这么愚蠢的问题?我给他一个白眼,这里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吗?他一脸吃惊,好像看见什么稀奇的事情,然后他开始低着头,在思考吗?
为什么你这样一个小女孩会住在森林里?而且还是一个人?
原本想要回答的我突然闭上了嘴,啊他不明白呢,突然开始懊恼起来,无法沟通是最糟糕的了。但我却能够完全明白人类的语言,我也可以和动物、植物进行沟通,但为何人类就是无法理解呢?我放下杯子,开始歌唱起来。或许,可以省事一点。这一次的旋律有点复杂,声音和声音重叠在一起,像是三个人在歌唱,没时间注意他的表情变化。我对他施加了暗示,现在只有他这个人类可以理解魔女的语言,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沟通了吧?这样也很便利,至少我可以大大减少歌唱的次数,体力开始消耗了,唉。
歌声赫然停止,木屋再度恢复寂静,我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然后斜眼瞪着他。都是你让我这么麻烦。
你的歌声,很美呢。他微笑起来,脸颊上的红晕似乎传染给我,温度在升高,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啊?能够轻易地打乱我的节奏,然后让我完全没有考虑地做出行动,万一我后悔了怎么办?我试探性地开口说话,毕竟我从未试过这个魔法,还在修炼。
人类。他的表情似乎比吃惊还要惊讶,他长大瞳孔,那表情真是白痴极了,我笑得很开心。看来他是明白了,于是我继续说。能听懂了吧?那很好,雨停了你便出去吧。
啊,嗯。像木头一样的表情,我的肩膀出卖了我,就算忍着不笑,但果然还是输给了久违的笑意。是啊,要笑出来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母亲总是这样告诉我。快乐是最难拥有的感情,越是追求就越得不到。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矛盾吧,头又开始痛了。
没想到你的声音这么好听!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呢…
原来是在为这件事感到惊讶吗,我不得不暗自佩服这家伙的痴呆。这个时候我才好好端详这个天然呆的人类,我就不多加描述他的眼神了,看似纤细的身材却意外地健壮,能够隐隐感觉到他手腕的力量,毫无瑕疵的脸孔,似乎太过接近女生的美丽。那件衬衫不是依据他的身材特制的,所以意外的宽松,他的锁骨暴露在外,啊真是漂亮,我竟然有这么一瞬间是这么想的。
他算是高吧,褐色的短发有些散乱,他似乎没发现到我炽热的视线,但我自己都很惊讶,啊上帝,我的理性被完全吞噬了!是不是眼前的这个人类迷惑了我孤独的心呢?我现在向您忏悔,请将我的理性归还给我吧!
啊,对了,都没问你的名字呢,抱歉啊。他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好像做错了什么。
格莉安。这个时候我的心可是在互相碰撞着,魔女不能将自己的名字泄露出去的啊!这是天机,绝对不可以随便泄漏的毒气啊,名字对我们魔女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在名字里就拥有一定的魔力影响,如果被利用了,后果不堪设想。
很美的名字呢。他笑了笑,好像在心中默念了很多次的样子,仔细想想,这家伙应该和其他的人类不同。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一次我提出了问题。
我不小心迷路了。啊?迷路?我可以理解,因为这片森林好像被结界包庇一样,到处都是相同的景色,如果运气差大概就会死在这里了吧。
原本是想在这里采一些药草回去的……唉。啊他叹气了呢,这个样子让他显得有些憔悴,药草?
为什么会需要药草?人类不是都到一个叫市级的地方买药的吗?那种已经提炼和分类的药。
那个药草很稀有,像蘑菇一样的形状……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厨房内,开始寻找之前才摘到的芸蕊,那是长得很像蘑菇的药草,可以医治一些比较严重的疾病,大概他在找的就是这个吧。
是不是这个?我递给他,他先是一阵错愕,然后抓着我的双手,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感动,绽开最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朝气十足的声音,那无邪的笑容好闪耀,或许这就是阴天里唯一的太阳吧。我也放松了表情,手轻轻地握着他。
啊……他发出惊叹的声音,我猛然回神。
你笑起来,很漂亮呢。不会说谎的眼睛直视着我,思绪放空了,火在摇晃着,这是什么感觉?陪伴,就是这般温暖的吗?我快速地抽回手,别过脸去,大概很红吧,我不想露出这样满是破绽的脸孔,可是却无法控制脸部表情。
雨好像变小了一点呢。这么说着,他站起身来,杯子的咖啡已经全部流进了他的胃部,他缓缓走向窗户,稍微拉开了一点淡黄色的窗帘。雨水变得很细,如果不仔细看可能根本看不见,灰暗的天空开始裂开来,阳光终于造访大地。
真的很谢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临走时他这么说道,他将外套、药草拿在手上,站在木门前。我只是啊啊地回应他,突然有种落寞,内心深处好像缺了一大块,冰冷乘隙而入。真是窝囊啊,我。
对了,我的名字是広野恃,你不介意我再来找你吧?
他打开门,背着刺眼的阳光这么说道。啊,他的笑容比阳光更闪耀、更温暖,不会刺伤我的眼睛,反而带进了我无法理解的感情洪流,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目送他的离去。恃,这就是你的名字吗?
让我毫无防备开始信任的人类啊,究竟是你的愚蠢诱惑了我,还是上帝,您终于要对我施行酷刑了呢?如果这个命运会夺走那我喜爱的笑容,那么我甘愿离去,将自己的生命蜡烛奉献给您,请不要夺走,我唯一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