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
床铺后面的那道木墙,每一天都会被划上新的印记,有些粗暴的刻印,那是我做的。为了计算自己在这件木屋里度过的时间,就和人类的囚犯一样,只不过我并没有身处钢铁牢笼。墙上的刻印有四十一道,我只是轻轻地划上去,让表面出现裂缝,根本没有伤害到那些木头。我下床,地板上乱糟糟的衣物是我的吗?我锁紧眉间,最近这几天没什么时间打扫木屋呢,因为有个笨蛋常常来骚扰我。
而且他给我的理由和借口都无法接受,我和他邂逅了,原以为那样就结束了。我恳求上帝,不要让这个物语开始,让他结束吧,就算这颗心是这么狂热地期盼他的到来,可是这对我来说是错误的、禁忌啊!每一天都在矛盾的深渊里徘徊,我迷失了,当他的笑容在我面前绽开,当他那双纯洁、闪耀的眼神直视着我,思绪就会被漂白。我是不是被迷惑了呢?上帝,如果他是恶魔的化身,请将他从我身边驱除吧!
上帝仿佛没听见我的祷告,因为他还是会到这个木屋来,每隔两天都会来这里,大概是正午吧,他一定会提着水果篮到我的木屋来,然后笑着敲门,对我说些奇怪的理由。我总是不回应他,可是他却完全不介意,只是继续诉说他的事情。一次、两次、三次…我开始习以为常,开始认为他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如果那段应该有他的时间没有到来,我会变成一具空壳,要抬起脚走动似乎都做不到,他的出现令我感到心安、喜悦,同时也深深地恐惧着,我无法辨识这份感情,所以每一天都期盼着他的身影、同时也害怕着他的到来。
如往常,他笑嘻嘻地出现在我木屋前。就算想要强硬地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也做不到,我仍然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微笑。打开门,那个比太阳更耀眼的人类,恃今天不是提着水果篮,而是拎着一个深褐色的背包,汗水渗湿了他的白色衬衫。
早安,格莉安。每一天的这个时刻,就像是已经预习过很多次的表演,他的笑容、问候都是固定的,但我却因这不变的习惯感到安心,害怕改变,吗。
啊,早。其实我很想告诉他已经中午了,但太累人了。
今天没有带水果给你,抱歉啊。姐姐今天不太舒服的样子,所以没有摆摊。
我什么表情也不显露出来,恃口中的那个姐姐,究竟是真实又或是虚幻的角色呢?这一点总是让我猜疑,我对这个人类毫无实感,就算恃常常提起这个姐姐,我也仍然感觉不到这个生命体的存在。恃的姐姐是个很虚弱的人,常常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无法工作,而恃本身从事流浪画家这份穷职业。
他们很像都很努力的在维持生活,靠着那些绿色的纸张生存,好像是叫做钱的东西。那是延续人类性命的必需品,然而在我眼里那些不过是废物而已,人类用来证明自己身份地位、当做面具来用的废物而已,钱扭曲了人类的心、弄脏了人类的手。必需品?我差点将这些话语吐露出来,我不想被恃感到厌恶,更不要让他受到伤害,所以我只是将这些事实囚禁在喉咙,吞噬、消化掉。
回到工作这个词汇上吧,画家究竟是什么?我曾经这样发问,恃便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然后一脸兴奋地解说给我听。虽然有点不明白,但可以看见他的笑容,可以听见他的声音,那样就足够了。
恃的工作,是拿着画笔、三脚架和画布到处闲晃,或是固定停留在人潮聚集的地点,将那些陌生人的脸孔、眼球、嘴巴、表情,刻画在白色的布上,然后一脸灿烂地收钱、道谢,大概就是这样吧。他说这是很潇洒的工作,可是依我来看却毫无意义,为什么人类总是喜欢美化自己呢?假装自己是高尚的、美丽的,活在欺骗里,难道这是人类的兴趣?
这些话我都没有说出来,就算舌头已经开始拒绝我的理性,但我仍然紧捉着恶语的野兽,不让他奔出心里的牢笼。啊上帝,说谎是错误的!我只是隐藏了真相,并没有认同,这也是一种罪孽吗?
说起来。恃的声音将我从自导自演的舞台中拉出,他正在帮忙我打扫木屋,我不想浪费无谓的体力,只是打扫而已,不需要动用歌唱的力量。
格莉安很喜欢沉思呢。
啊?我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他带来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有点长却短过扫帚,好像是叫做鸡毛扫。
像是自言自语,有时候我听得很清楚哦,所以啊,我希望格莉安至少要控制一下…他越说越小声,然后不自然地使用着鸡毛扫,将居住在书柜里的灰尘扫除。
自言自语……?这对我来说又是一个陌生的词汇,我不讨厌学习,毕竟这是收藏知识的机会,母亲曾说过必须好好把握,因为机会难得。自从恃常到木屋来之后,我每一天至少会听见十几个陌生的词汇,也可以称作人类用语。恃也不会露出厌烦或是疲倦的面容,倒是很乐意解释给我听。人类也是在学习,在一个叫做学校的地方,而老师的工作就是像恃一样,教导那些不知道的人。很难想象呢,但恃似乎不太喜欢提起学校这个地方。
嗯,就是自己和自己在心中的对话,但有时候当事人并不知道自己把那些心里话说了出来…明白了吧?恃微微一笑,确认我明白了之后,才继续说。
有时候会不小心听见格莉安的自言自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的名字…好像出现在里面过呢。我很幸运地捕捉到恃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在那短暂的一瞬间,他露出了些许开心的笑容,虽然他一直都保持着微笑,但就只有那一瞬间,他的笑容似乎渗入了另外一种感情。词穷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我会克制的。这个人类总是为我的事情瞎操心,每一次来到木屋,都一定要唠叨我,像是一些不良的习惯。房间里随便乱丢的衣物、可以一整天什么都不吃之类的,他似乎不知道我是魔女这件事,他大概认为我是一般的小女孩吧,唉。
说起来,恃上一次告诉了我他的年龄呢,好像是介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也就是说他已经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了。那么他根本没有资格教训我吧!我好歹也活到魔女的十二岁,母亲说过,我们魔女的一年,是人类的一百年。所以算一算,一千两百年的寿命,好像太长了?我们对时间没什么观念,因为我们的生命只是为了消耗,为了向上帝赎罪,只是那样而已。
但恃的出现,为我的生命增添了那么一点意义,淋浴在他温暖的眼神之中,那对我来说是无上的幸福,有时候自己的想法露骨得让自己都感到陌生,我甚至祈愿,就算这一场物语会带来无尽的绝望和折磨,但这一段曾经幸福过的光阴,永远都不会逝去。现实却无此残酷,每一次都破坏了无数的美好结局,好证明他的残酷,他是正确的。
虽然我对时间完全没有概念,甚至都不知道何时被称为早晨,何时被称为夜晚,但我唯一对时间清楚的记忆,便是和恃一起度过的这个时光。他会在正午进入这片森林,然后依据我特意留下的路标,来到这间木屋,在月亮高挂之前离去。如果他是穿着昂贵服饰的王子、骑着白色马匹,那我就会是注定被他拯救的孤独公主!糟糕,最近我的思绪都会不遵从我这个主人的指示,无视我至高的主导权,擅自进行一些妄想。
我尝试去憎恨眼前的人类,我花了整整三天来思索憎恨他的理由,但脑海内总是被他的眼神挤满,完全无法运作。他带给我的温暖,比彩虹更为璀璨,他的笑,比北极光更为珍贵,他的眼神,是从我出生到现在,从未感受过的灼热。他或许就像是燃烧着的雪花,那么的轻巧温柔,但却温暖闪耀。这是不是你的面具呢?好让我甘愿掉入这个陷阱里,特地为我扮演的王子呢?
只要开始思考和他有关的事,头就会不知觉地痛,而心脏就好像失去了主人,陌生的跳动声让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死去了。恃总是会提起其他人类的事情,他似乎结识了很多友人,貌似感情不错的样子,但最常提起的还是他的姐姐。
只要姐姐的病好,要我做什么都愿意。他曾经这么说过,似乎是发自内心、完全没有察觉的这样说,纯真、无暇,完美的羁绊,我突然被嫉妒这可怕的罪恶缠绕,当时的我抗拒和恃有所接触,我不想让他看见一丝丑陋的我,绝对不会让他看见。
因为他的一言一语,我竟然会在梦里看见自己,和他手牵着手,漫步在想象中的街道上。和人类互相问候,带着灿烂的笑容,为我们俩祈求幸福快乐,而恃的姐姐脱离了病魔的纠缠,只是透过想象出来的她的脸孔上绽放出美丽的笑,祝福着我们。街道上都是我从未接触、了解的事物,只是透过恃的描述而想象出来的梦境,不堪一击,脆弱又愚蠢。
现实无法满足欲望,所以想象是完美的,毫无破绽。所以最容易被现实击崩,堕入黑暗的失落里,必须贴着地上爬行出来。这就是所谓的幻灭吗?但愿自己的梦境不要幻灭,可是啊,那摆明就是办不到的事情。
对了,下一次,去城里看看吧。恃在临走时对我这么说道,虽然心情是如此亢奋,但是潜意识却在颤动,对于未知的事情感到恐惧,矛盾在体内搏斗着,输赢怎样都无所谓吧,另一个感情君临一切。我并不是很清楚那是怎样的情感,如果要用颜色代表,大概就是红色和白色的综合吧,嗯,粉红?大概吧,那份感情散发出强烈的欲望,强烈地期待着,不是对于知识和好奇心的满足,也不是对于人类的恐惧,而是对于恃的执着。
只要和他呆在一起,就会不知觉地笑起来,会不小心发出叹息声,会让自己吃惊,原来自己也有这么做的脸部表情。在他面前会闹别扭,想要诚实也做不到,那么多的话语被搁在喉咙里,发不出声。视线会随着他的动作漂流,耳朵会特意去倾听他的声音,会安静地收藏他的表情,不放过他的表情变化,哪怕只是一瞬间,我也想要看见。
这就是欲望不是吗?啊,实在是太罪孽深重了。可是我却甘愿沉醉,他是我无法抗拒的毒瘾,只需要将自己融进他的眼神,像是平静的湖,清澈至能够反映世界的一切,在他面前,自己是何等弱小、污秽的存在,蹉跎着步伐。
对自己这个意识开始感到越来越陌生,上文不接下文,让人摸不清的节奏,难道这个躯壳里,另一个意识诞生了?恃,你真是罪恶!扰乱了我的思绪,并形成一道束缚,如果我们再靠近一些,我可能就无法再作为魔女活下去了。我已经在依赖你给予的舒适和安宁,你代替了太阳赐予我天使的温暖,你已经快要将我的躯壳占满,将我作为魔女的意识消除。这是痛苦的,但我必须隐藏下去,如果你知道了,你会不会露出我从未见过的蓝色之郁?对于这一点,我十分畏惧,因为不愿意,从你的身上感觉到让皮肤麻木的伤感。
明天见。你微笑的身影在我的视线中挥去,真是糟糕呢我。我已经在期待了,我已经学会了等待,期望你伸出那双手然后包容我的丑,上帝,为什么你要让他进入我的生命这场独角戏呢?我甘愿尝尽一辈子的孤寂,也不要让他作为主角散发光芒,我的生命不再是由我主导,而是他。
雨下了,绵绵细细的,天空是不是在安慰我呢?交由堕落去支配这份心灵是多么美好的事,但那就没有意义了,不挣扎、不矛盾,这个生命就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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