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25 December 2012

《魔女》 - 7. 逝


逝。

那是过于接近真实的梦境,含糊之中只能捕捉到两个人影,四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其中一个人影躺倒在地上,是不是正在剧烈呼吸着、心跳着呢?仿佛被抽去了生命,人影只是一动也不动,安静地躺着。站着的那个身影突然开始晃动,毫无预兆地开始扭曲起来,闪烁不定的影子突然咆吼一声,那一瞬间我的意识被抽走,在一片混乱、不安和黑暗的片段之中醒来。
                梦吗?我环顾四周,想要从身处的这个世界找到一些证据,证明这里是现实的证据。那梦过于真实,每一天都侵蚀着我的空隙,让我曾一度怀疑我自身才是一场梦。每一天都能淋浴在恃的笑容之下,能够和他一起享受时间遗失的声音,有他的世界,虚幻如梦。那怪物的眼神,至今仍在我的脑海内把玩着,像是一个喜爱恶作剧的小孩,就是喜欢在我的思绪里串行,有时候会因为那双眼睛而感到晕眩,天空似乎被染上了奇异且让人毛骨悚然的色彩。
                喉咙传来鲜明的疼痛,我扶着额头,慢慢将身体撑起来。为何身体会这么沉重?呼吸不顺畅,是什么阻扰了我进行正常的行动?只是想要喝水,我只是想要走下楼倒一杯水,赶快从这般干渴解放。终于站稳身体,我动作缓慢地爬下楼梯,接近地面的时候突然视线一晃,不小心失足跌下,摔在地板上。从背部开始蔓延开来的痛楚,无法掩盖喉咙的焚烧,手止不住颤抖,我究竟怎么了?
                花费了很多时间和力气,才终于走到楼梯边,一步一步地往下一个阶梯前进。视线摇摆不定,总觉得逐渐无法呼吸,我抓紧胸膛,好痛、是什么在喊痛?不知为何觉得四周的气温很低,真是奇怪呢,今天毫无湿气,也没有看见乌云的踪迹。无法理解,越是深入思考,头越发疼痛,身体和精神快被撕裂分开,伴随朦胧的视线变得混浊。
                我扳开手指,想要拿起饭桌上的白色马克杯,惊觉自己的手指毫无力气,如果勉强拿起来必定会碎裂,那怎么办?对水的渴望已经超出极限,无法顾及那么多,意识逐渐模糊,视线也变得狭窄许多。头壳快要破裂,里头藏着的猛兽虎视眈眈,只要抓住一刻空隙便会逃脱出来。终于拿到了杯子,转身想要装水。听见水流的声音,达到望梅止渴的效果,嘴里的唾液溢出,我贪婪地索取水分,熟练地扭动舌头。
                喉咙开始安定下来,焚烧感也逐渐消失,身体的温度仍然保持高热。我大口地喘着粗气,虽然消除了干渴,但胸口和头却越发疼痛起来,仿佛被无数颗尖利的牙齿啃咬着不放,胃部开始翻滚,想要呕吐却什么也无法从口中解放,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痛苦呢。
                格……!是谁的声音呢?他究竟说了什么?是在呼唤我的名字吗?为什么会突然感到这么怀念,为什么会突然涌上想哭泣的冲动呢?完全无法明白,被身体的剧痛夺走了意识,堕入扭曲的空间,连光明都不愿侵入的封闭中。
                但那把声音,在哪里听过呢,好似曾相似,好怀念。我使出最后的力气,撑开眼皮,立刻闯入视线的是光线,接着是天花板,隐隐约约看见开着的窗户。柔软的感觉,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吗?但是我最后的记忆却是在厨房内喝水,谁做了什么吗?
                醒了?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吗?从耳朵进入的声音不知为何嗡嗡作响,明明是如此柔和的声音却为脑袋带来疼痛,好吵啊,是谁?半开着的眼睛只能隐约捕捉到一个人影,人类?雄性还是雌性……脸孔模糊不清,声音也渐渐远离,但额头上传来怀念的温度。他的手掌温柔地抵在我发烫的额头上,表情似乎有点变化,要看清楚似乎很吃力。
                ……谁?我闭上眼睛,喘着气道出疑问,我的声音是这样脆弱的吗?细小的,如蚊子叫一样。额头上的手掌似乎颤抖了一下,不安的感觉,为什么?
                我是 —— 听得见吗?看得见吗?
他的声音像是被特意更改过,混杂、干扰,什么都听不见。你是什么,你说了什么吗?不行,现在连说话都做不到,喉咙处再次感到疼痛,喝水、喝水,我要水。
我咳嗽了几声,马上听见响起的走动声,他是不是去帮我倒水了?无法再猜测下去,情愿放任思绪,就这样沉淀,这样就好了,只要继续空白下去,就可以了。抱着这样窝囊的想法,我进入了梦中,如果这场梦永远不会醒,那样就好了呢。为什么我会突然萌生出这样的想法呢?不知道,无法理解,大脑无法运作,心也渐渐丧失温度 ——

格莉安安静地躺着,呼吸也很顺畅,体温也降了很多,现在大概在做着梦吧。不知道梦里会不会有我呢,我再次将手掌轻轻地放在她的额头上,虽然是很严重的高烧,但也大致上退了下来呢。我松了一口气,她已经维持四十多度的高烧三天了,而且身体一直都在脱水状态,似乎还有一点看不见、听不见的症状,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脆弱的格莉安。
似乎一碰就会碎掉,随风而散的感觉,我很小心地触碰她,像指尖滑过玻璃一样,为什么她的手如此细小、如此冰冷?我实在是过于担心,三天前如果我没有来这里,可能格莉安已经撑不下去了。但不能这么消极地想,这是命运吧,大概。抱着不确定的想法,我再到厨房去了盛了一大碗水,也重新洗了面巾。三天前,我如常来到这间木屋,一进门发现格莉安不在,于是想上楼叫她,结果发现她浑身发烫地倒在厨房地板上。
怎么呼唤也不回应,只能为她敷上冷面巾降温,还有不时喂她喝水。过后才到医院去请教医生,连医生都没见过的病例,也只能给予一些针对普通发烧的建议,但也非常有效果。为了方便照顾她,没有经过同意就在这里度过了两个晚上,不知道格莉安会不会生气呢。想象她的生气时会微微嘟嘴的模样,我不禁笑开来,先前的不安一扫而空。
我知道的,格莉安不是人类这件事,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违和感,好像没有生命一样。但她却如此真实,尽管她犹如梦境中的迷雾一样让人无法捉摸,但她却实实在在地活着,在我眼前。她能够动、能够笑,而她能够唱。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就一直在猜疑她的身份,她就是几个星期前开始流传的魔女?那个会吃人的可怕怪物吗?
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态,我借用了她的诡异木屋避雨,就算能够看见她正在活着,但不知为何却感觉到,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那是很模糊的感觉,很矛盾、很不祥。但听见她的歌声,我突然什么都忘了,只专注于眼前的奇异少女,白色的长发随着旋律起伏,那姿态过于美丽,超越了真实形成了一种谎言般的存在。
而她就是格莉安,第一次认为名字可以如此动听,只因那是这个少女的名字。我明白的,从那一天开始,我就抱着特别的心对待她,想要保护她,想要和她在一起。尽管这些渴望如此猛烈,但我还是无法跨越那条界限,她不是人类这件事实。躺在床上的她突然发出小小的呻吟,一脸痛苦,我赶紧握着她的手,在梦中也好,我想要一直陪着她。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大碗,慢慢的将水倒入她的口里,再拿面巾擦拭她的嘴角。
动作突然停顿下来,有股想要更靠近她的冲动,我慢慢地缩短我和她的距离,能够很清楚地闻见她淡淡的花香,我们的鼻尖碰触在一起。虽然我知道偷袭是很卑鄙的事,但就是无法抵挡想要亲吻她的这份冲动。
就只是一瞬,她缓缓张开眼睛,我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孩一样退缩起来,慌张地掩饰自己想要做出的下流事,真是太糟糕了我。她的眼睛精致得像娃娃,全白色,稀有的眼色。我看得入迷,直到她张开嘴巴,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话。
不要…走……
梦话吗?但她却半开着眼睛,究竟意识是不是清醒着呢,我试探性地回应她,我不会走的。
不要…离开我……
嗯,绝对不会。握着她的手加强力度,不想放开,无论如何。
恃。
这一次我保持安静,我正享受着这番喜悦,我真的出现在她梦里了,那么她需要我,只要是她所渴望的,我必定会实现。我不会离开你的,格莉安,我默默的在心中反复念着,无法掩饰爆开来的情爱之意。

我好像叫了谁的名字,右手那里传来阵阵的温度,真实的温暖打破寂静的冰冷,我睁开眼,看见完整的他。恃,原来是你吗。但我却说不出话,我只叫出了他的名字,而我看见了那无数次融化了我的笑容。我就是想要看见这幅笑颜,才醒来的吧,我是为了他而存在的,对吧?上帝,原来我没有身在梦中,有他的世界才是完完全全的真实,对吧?
梦里恃离开了我,无论我如何叫喊都无法传达给他,什么表情也没有的他宛如坏掉的人偶,只是看着那块墓,安静地看着。然后突然什么都没有了,而从心中萌生出的恐惧感,确实地告诉我,有什么悲伤的事情发生了。风徐徐吹向我,悄悄地告诉我那可怕的消息,啊啊人类就是这般脆弱,那么恃呢?他会不会,也碎掉呢?
我强硬地支起逐渐远去的意识,直勾勾地望着坐在我身旁的他,不想让他受伤,不想看见他悲伤的泪,但这就是现实,必须传达给他,一定要。无法撑起身体,那么至少说话还做得到吧?整理自己脑中的句子,完全确信这消息的真实度,我缓缓咀嚼出刺伤他的话语。
绫,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看着恃的表情一步步冷却,身体慢慢地恢复精力,但心却仍然保持被撕裂的痛,无论如何都必须传达给你才行,就是因为你所以才必须传达。就算要让你尝到悲痛,就算我可能会遭到你的厌恶,但是。对不起,我最爱的你。
是吗。
满是自责的胸膛突然平静下来,被恃毫无感情的话语冰冻,怎么了?恃,他坏掉了吗?亦或是,我将他弄坏了?

格莉安醒了,那一刻我被喜悦冲昏头,竟然有点窝囊地落泪了,但我竭力制止泪水,我不想让她看见我这幅模样,太难看了。我还未将心中满溢出来的感动说出口,格莉安慢慢地张开干燥的嘴巴。
绫,死了。
那是姐姐的名字,格莉安总是不明白尊敬长辈的道理呢,她苍白的脸上什么都没有挂上,情绪的色彩被抽去,仿佛断线人偶。我明白的,姐姐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这一点我当然知道啊,哈哈。只能这样苦笑,掩饰自己开始莫名暴躁起来的情绪,为什么格莉安能够如此事不关己地说出这番话?为什么,她如此非人?
是吗。
听见我自己的回答,那是冰一般的声音,不,比寒冰更为残酷、丝毫不带感情的,话语。我究竟,该换上什么表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