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昨天摘下来的蔬果,究竟是什么呢?苦涩却又散发着异样的香味,果然不能够贪念一时的饱足,现在我还必须耐心地度过这腹痛的煎熬。上帝,请原谅我一时的贪欲吧!我卧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只有自己的香味,还有森林的晨光。从昨天的深夜开始,我不时起身,然后到处踱步,身体里的这股不协调感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的腹部那里会传来隐隐作痛的幻觉呢?
啊,这不是幻觉!这个时候我才猛然想起一件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我和人类一样都需要的基本生存条件。食物?不对。水?这还用说吗?…厕所?对!就是这个!前天消耗了过多的体力,所以太阳西沉之后就马上昏睡了,直到太阳毫无偏差地顶在我头上,然后意识就随着贪念消失了。总而言之,我需要一个厕所,能够让我将体内这些肮脏的毒菌排泄出来,我不允许它们擅自住在我的肠胃里!
逼不得已,我再次张开嘴,歌唱了起来。夜晚的森林和早晨的森林,像一面镜子,映着他们俩的不同之处、相同之处,夜晚增添了神秘,为森林点缀了美丽的星辰。闪耀,却又阴森,让我不受控制地幻想,在这片森林里,是不是还存在着另一个魔女呢?又或是人类?啊,上帝,千万不要让我看见人类,会坏事,这是母亲的口头禅。
因为体力上的消耗,我只在厨房的后侧增添了一个窄小的空间,足够容纳下一个浴缸、马桶和洗手盆的四方空间。虽然恨不得直接将马桶设置在房间内,就算是一个人生活,我仍然感到莫名的羞耻。这就是女孩的宿命吗?可悲。
真是舒服,实在是太舒服了。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满足感,然后在心中默念一万遍的感恩,这个时刻我才开始感到幸运,能够成为魔女实在是太好了!
这是禽类的歌声吗?对我来说似乎太过吵杂了呢,但却能够接受,比清晨的鸡啼还要响亮的就是你们这些朝气的鸟儿了!说起来,我一直都专注在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上,现在也意识到另一个算是生存的必要条件,那些用来遮盖躯体的布料,啊对了,人类称作衣服的东西,最主要的功用就是用来掩饰我们丑陋的身躯,让我们避免感到羞耻的必需品吧?如果到死去为止,我都是穿着这间黑色乏味的袍子,总觉得对不起身为女性的自尊心啊。
嘴巴处于张着的形态,突然停顿。我怎么能如此依赖魔法的力量呢?果然还是应该到森林去走一走吧,昨天那是我的失误,今天绝对不会再忘记做记号了。离开了木屋,我必须沿着昨天的记号走到那片蔬果的圣地才行,可是因为贪念的恶魔诱惑了我,记号就在中途失去了踪迹,所以迷路了一会儿。自己处在一个完全不了解、不知道的四周,多么陌生、多么恐惧,仿佛时间吞噬了所有的一切,迷路是绝望的。但至少刻骨铭心,我不打算再体验一次。
我用音符作为记号,实体化的音符,不会消耗魔力,只会在被刻印的地方漂浮,而且十分显著。而且这个范围,和木屋距离也没超过十五里。提着小红帽的篮子,对森林不能放松,不能轻易相信,森林比人类想象中的狡猾多了。我曾经想过,如果植物能够拥有可以行动的手脚,那么他们会不会报复呢?向那些残杀自己同胞的人类报复,歼灭这个罪恶深重的种族。可是那过于荒谬,而且偏于妄想,所以这一份思想也就弃之不顾了。
魔女很细心,而且我们与生俱来的魔眼可以看见很细微的东西,空气的流动、微生物,不过预测未来什么的就做不到了。一颗大树的根狂妄地扩张着,地面都露出了裂痕,但藏在雄伟的树根下却是我想要的食材,蘑菇。这个食物才真适合魔女,对吧?尤其是那种色彩最为鲜艳,帽子上帝半斑点最为怪异的蘑菇,在可爱的外表下是毒,能够一口毒死大象的致命性毒液。
但我不想这么快就和世界道别,所以我只是摘了几朵褐白色的木耳、菇类,然后再走向更深处的森林。这里的动物似乎不太欢迎我,他们的气息仍然留在这片森林里,却偷偷地掩藏起来,躲在别处窥视我的举动。一旦判定我对这片森林有害,就会将我抹杀,没办法,因为我和人类长得很相似,啊是一模一样才对。于是我决定张开魔法网,将我的歌声由空气震开,让韵律飘扬、传达到动物的心中。
像是很多人在歌唱,从四面八方都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歌声,然而狂跳的心脏更是清晰,原来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从前母亲也尝试了很久,只听过她一次这样的歌声,那个时候我们想要摘采一种稀有的药草,母亲便开始歌唱。那是我从未听过的旋律,不知觉便陶醉其中,感觉到好像有人在心里和我说话,那把声音是母亲啊!不只是听见,而是借由歌声传达的意念,鸟儿、昆虫和各类的动物突然出现,然后包围着我们,仿佛忠心的听众。
母亲不知道那药草的所在,所以歌唱,希望居住在森林里的动物能够帮忙。那是多么美妙的情景,仿佛置身在白雪公主的世界,动物都是朋友,而我和母亲则是美丽得犀利的白雪公主。汗水滚滚低落,然而我还是没发现动物的踪迹,啊,我是不是个失格的魔女?
草丛开始躁动不安,慢慢的我能够感觉到气息,生命在移动着。紧闭着眼,喉咙处的疼痛越发清晰,水,我需要水。歌声开始颤抖、僵硬,然后开始嘶哑,不行了。整片森林再度回到石化的状态。体力不支而跌坐在地上,我真是太窝囊了。
这个时候我才睁开眼,一头娇小的花鹿站在我面前,有点害怕地看着我,嘴上咬着用巨大叶子编制成的水碗。多么可爱的孩子,我轻轻抚摸他的头,然后向他道谢。不需要害怕哦,我开口说道。鹿的眼神变得坚定,将水碗放下,然后开始发出鸣叫。水是如此的重要,他解开了我的欲望,让我的喉咙得到了湿润。
感到舒服了些,这时其他的动物也开始出现,松鼠将核桃送给了我,蜜蜂们为我带来了蜂蜜,猴子摘下的水果实在是太多了!我突然感到莫名的感动,原来魔女也能受到森林的爱戴。手肘被轻轻推了一下,原来是那头鹿啊。想要听我的歌声?我突然感到害羞,原来除了希司,我还是拥有属于自己的观众。
我站起身,动物们对我抛向热切的目光,让我的脸颊越发滚烫。我再度张开嘴,从舌尖开始麻痹,啊太过紧张了。歌声歪曲着,动物们开始暗笑,这歌声真是滑稽啊!然而动物们还是安静地听着,安心吗?我希望你们能够理解,魔女其实不要孤独,但那是命运,没有人可以抵抗,那是上帝决定好的事实。
‘磅!’
一声,冲入云霄,树木开始喊叫,小草想要逃跑,动物们都露出惶恐的表情,混乱成了森林的景色。陌生的声音,如此嘹亮,强硬地撕裂森林的寂静,多么没礼貌的访客。歌声已经完全消失了,但森林仍然吵杂着,大家都在不安。草丛被粗鲁地拨开,我警戒地退后几步,动物们都已经将自己隐藏起来了,唯独剩下我,挑拨似地鼎立站着。
喂,这里有一个孩子啊!这是多么难听的声音,我的表情明显地表现出厌恶,是人类。四肢粗壮,沾满了污垢的脸,下巴处还有刺刺的胡须,啊是男人吧。如果是女人倒是有着光滑的皮肤,还有凹凸不平的身材呢。我的视线瞬间被拉走,停在人类手上的不明物体。
完全漆黑的身体,圆形的空口,人类紧握着的手柄。闪亮的,枪。那么那个恶心又无礼的声音,就是从这个东西发出的?
为什么会有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啊?人类开始慢慢地走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带着枪支的野蛮人。我捡起地上的篮子,对方似乎因为我突然的举动而开始警戒起来,紧握着枪支,一旦断定我是危险的,便要对我开枪吗?可笑。
仔细看的话,这孩子还长得很好看呢…
恶寒突然爬满我全身,人类开始窃笑,肩膀上下抖动着,不幸的感觉、恐怖的感觉,渐渐地淹没我。突然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从他们的身上感觉到的恶意,能够听见,那些潜藏在肉体之下的恶魔,他们在歌唱着,为扩散黑暗而歌唱的邪恶之声。
脑袋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滋长,不可以松懈,随时随地都会崩解,那个东西会咬破我的额头,然后冲出来!我整个人再次跪坐在地上,意识开始模糊,人类的笑声、笑、笑、笑…
反正这里也没人,过后再杀了她也没关系。
句子里有个词不明白,杀?那个是什么?动词、形容词亦或是代词?完全无法理解,男人伸出手,然后张开,抓着我颤抖的右手。我触电般地闪开,然而我却无法挣脱那只恶心的手,肮脏、污秽,不要碰我!我差点失声喊叫出来,可是不可以,人类会更开心,我绝对不会屈服,更不会求救。
其他的人类开始靠近我,紧抓着我的那个男人触碰我的腹部,他的手慢慢滑下,我感到眼前一片黑,永无止境的黑洞。不要、不要,从未知道的感情强硬地占据我的身体,恐慌、绝望……一阵阵鸣叫,人类的身影突然消失了,那头小鹿冲了出来,然后朝人类撞了上去。你是不是我的天使呢,小鹿。但我绽开的笑容突然僵硬,然后开始扭曲、扭曲、扭曲,最后呢——是什么?
只知道回过神的时候,耳边满是逐渐远去的叫喊声,多么的不真实。周围的小草都失去了原本的翠绿,被突兀的红色侵略,两个身影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我呆然地看向人类,他的头呢?在哪里呢?这个时候才感知到自己手上紧握着的物体,圆圆的、温暖的,恶心的。
小鹿冰冷的身躯,接受草木的拥抱,安静地躺在地上。腹部处开了个洞,血已经不再流出了,凝固着。那一刻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啊,这就是杀的意思吗?那个人类杀死了小鹿,而我杀死了那个人类吗?那么我和他们有什么差别呢?我是人类、他们是魔女,我们都是一样的,吗?
母亲,我后悔了,魔女必须一个人,这是命运。我们过于危险、未知,和我们扯上任何关系的生命都被诅咒,命运的枷锁是无情、残酷的。可是我们谁都没办法斩断、反抗,只能用这条枷锁,囚禁我们自己。
最为意外的,我竟然一滴泪都没办法落下,我只是将手上的头颅丢在地上,然后还不忘捡起那个篮子,一脸茫然地回到木屋去。看着星星,看着深蓝的夜晚,竟然什么也感觉不到。头很痛,昏昏沉沉的,好不舒服啊。我甚至开始产生疑惑,我是不是一具人偶?没有心、没有血、没有感情的怪物?另一个意识在反抗,她呐喊着,不对不对不对!!
我不是那样的存在,我曾经幸福过,在村子里,和母亲、希司一起生活的那一段日子里,回荡着笑声、泪水、愤怒的记忆比洪流更汹涌,沉醉在星辰里的那些回忆啊,请你们赐予我力量,我需要勇气,面对那些死亡。
我双手合十,上帝,倾听我的祷告吧!请宽恕我这个可恨的罪人,这双手已经杀死了三个生命,请惩罚我吧!让我的余生就只有我一个人,愿灾难惩罚我!愿生命囚禁我!愿我杀死我!脸颊突然暖暖的,刮起了风,是不是下雨了呢?朦胧之中,我听见母亲的歌声,那是孩提时代,常常失眠的我。母亲一定会为我盖上被单,然后在我耳边轻轻地歌唱,只为我一个人而发出的声音,安心在我心中满溢。
阳光不客气地打在我脸上,太神圣纯洁了,我微微皱起眉头。早晨了吗?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