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最近我沉溺于如果的谎言中,如果这个世界能够重来,我仍然会选择恃而抛弃这个世界吧。如果时间能够重来,我一定会紧抓着恃不放,然后用心传达给他。如果,恶魔没有出现的话 ——
我陷入了僵局,和自己的理性战斗,对于恃的爱一直都占上风,但今天却毅然消沉呢。我望向窗外,白色的云朵正被积雨云吞噬着,太阳显得暗淡,今天也会下雨吗。不,今天大概是下雪吧,不知不觉已经入冬了呢,是时候再做些衣服给恃了。风突然用力地吹向我,藤制的小篮子里装着已经晾干了的衣服和毛巾,它们也跟着风一起飘扬,但及时让我抓住了。
还是赶快进去吧。
将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像个家庭主妇一样洗衣烧饭,我将时间都献给了恃,我为什么会想要这么做呢?不要求任何回报地奉献,真是个十足的伪善者。我只有一个要求,只想要恃醒来,只想要恃变回原来的他,就只有这样!但这是真的吗?我肯定还隐藏了什么吧,像是无尽的贪欲?
我已经丧失魔女的资格了吧,已经完完全全堕落成为人类了吧?丑陋、虚伪的人类,这个世界的害虫,我最憎恨的存在。啊不对,我最憎恨的是上帝,如果我能够杀死神那就好了,那么恃就不会被夺走了吧?那么我就可以选择,作为一个人类生存下去了吧?哼,我到底在想什么,抱着这样的想法,可别再妄想踏入天堂大门了呢。
我关上门,瘫坐在沙发上的是他,我最亲爱的他。尽管精神遭到毁灭,身体仍然保持着他原来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然后将篮子放在桌子上,上前亲吻恃。我凝视他的眼,那双纯洁、清澈的眼,如水一般宁静、祥和,那里仍然蕴含着星星的光芒,我知道,他就在这里。只是被封闭起来了,只要能够唤醒他的潜意识,更深处的那个根源,他一定会再次呼唤我的名字,绝对。
我哼着歌曲,拨弄他的头发,我享受那个触感。我常常会这么做,常常会轻轻地抚摸他,或是亲吻他。当我的舌头接触到他的舌,我就会感受到他的温度,那或许是自然反应也说不定,我们的舌会缠绕在一起,尽管那只是他的无意识,那也足够了。只有在那一瞬,我无法感觉到空洞,只有在那一瞬间我被他安慰了,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孤独,这样。
已经五年了,这样和他进行没有回应的对话,只不过是在自导自演而已,进行一些经由自己想象的对话,借此得到满足而已,因为不那样做的话,我绝对会坏掉。啊啊,不对呢,从那一天开始,格莉安就已经彻底坏掉了。格莉安已经被什么人杀死了,在没有留下残骸的情况下迎接了死神。
那么,我是谁?
早安,恃。
说着往常的话,我亲吻他的眉间,然后将他从床上抱起,将他放在一张轮椅上。我曾经在医院见过,这个是为了方便行动而存在的吧?恃几乎无法走动,连进食、喝水都无法做到,他只能够顺从本能地呼吸,还有持续心跳。
我将他推进厕所间内,慢慢地脱去他的睡衣,然后将毛巾洗干净,为他擦拭身体。我很小心、仔细地擦拭,很害怕刺激到他,所以像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非常非常小心翼翼。洗澡完毕,大概是早上九点左右吧,我会将他带到室外,让他接触大自然,让他的肺能够吸进更新鲜的氧气,晒晒太阳也不错。
打开门,我发出一声喜悦的惊叹,地面上白茫茫一片,每当一下雪,我就会感到异常的兴奋。像个小孩子一样,我飞奔进白雪的怀抱中,太阳仍然温和地照耀着大地,配合这个温度,只需要帮恃围上围巾便足够了呢。
我躺在柔软的雪堆上,直直地凝望高贵的太阳,树木也被雪覆盖,而恃仍然双眼无神地坐在远处,一动也不动。我在白雪上跳着舞,为这片空白画上了许许多多的弧线,啊啊,好舒服呢。我稍微喘口气,然后走向恃,真的好希望他也能够和我共享这个时刻。于是,我伸出手,不回应我也没关系,让我沉浸在妄想里,就已经满足了啊。
恃。
呼唤他,我闭上眼,感受到手掌上隐隐传来热度,和力气。我一怔,恐惧逼迫我,无法睁开眼,我无法去正视这个假象,如果不是真的,如果捉住我的那只手,是一个梦,我该如何是好?我用很慢的速度,撬开紧闭的眼皮,直勾勾地盯着那只手,苍白的手。
恃的眼神仍然浅薄,丝毫没有生命的气息,然而那双手却如此强烈,足以将我的心脏震飞。好想就这样,紧紧地牵着他,再也不会放开,绝对不会。
恃!
我竭尽力气,用近乎嘶吼的声音呼喊着他的名字,我最爱的人!埋藏在心底的感情也一触即发,眼泪立刻从眼眶爆开来,无法停止地畅流着,还有进行无数次嘶喊的心。我将他的手缓缓地放在胸膛上,然后再将我的手掌放在他的心跳上,渐渐恢复了那份熟悉的温暖,你真的回来了吗?此时此刻,我要用我的心跳告诉你,我爱你。
他轻轻地抖动嘴唇,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没关系的,我懂,我明白。我止不住脸上的笑,当然也无法抵挡泪水,只能够保持这样矛盾的脸孔,等待恃的话语。
杀了我
神啊,你现在听得见吧?那么请你倾听我的祷告吧,我恳求你。
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再见到恃而已,并非和他的肉体并肩,而是他的灵魂啊。不知道去了哪里,在哪里迷路了吧,终于能够再见到他了,我终于能够将这份心情传达给他了。我已经堕落了,再也回不去了。神啊,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折磨魔女是不是很让你高兴呢?是不是你最棒的余兴节目所以舍不得放开呢?你就那么享受地坐在那里!嘲笑我的命运吗!
我隐隐听见嘶吼声,怪物的,非人的声音。被无数声音组合在一起的,杂音。那就是我,浑浊的存在,污秽的存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该存在的,就是‘我’这个意识了吧?哈哈,简直是最最最棒的闹剧!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将你从那个天上的王座扯下来,等着瞧吧!
总有一天,我会用这一双手,杀死神!
脑海里开始浮现出记忆的断片,只是很零散的记忆。那是我第一次触犯禁忌,将人类杀死的时候,我真诚地向上帝祷告:请宽恕我这个可恨的罪人,这双手已经杀死了三个生命,请惩罚我吧!让我的余生就只有我一个人,愿灾难惩罚我!愿生命囚禁我!愿我杀死我!原来上帝实现了我的愿望啊,哈哈,所以呢?我只不过是在自作自受?我只不过是在自导自演吗!!
那么,我把恃牵扯进来了?
血的触感和温度都残留在手心,贯穿你的身体,那一瞬间我能够感受自己丑恶的心脏那里也被什么粉碎,像烂泥巴一样被无数践踏着,反反复复,你的味道和血融在一起,还有不停染红的白雪。什么都没有留下,为什么那些残酷的雪花会比你更温暖呢,回答我啊,拜托,睁开眼睛好不好?就算张开嘴巴想要呐喊出什么,但是声道却腐烂,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然而我却清楚地听见野兽的咆吼声,视线已经被污浊的红白色夺去,但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活着的怪物,不停地咆吼,不时挥起它的利爪,朝自己的心脏袭去。啊啊,无法被杀死,只能永远地活下去。回答我啊,恃……
我终于恢复了意识,右手完全贯穿他单薄的身体,只有血的温度能够证明眼前曾经有过一场生命的挣扎。从身体的更深处涌出的记忆,随着他身上的那个巨大的洞口,袭向我的神经线。
童年的记忆里,整个村庄是那么的和谐温馨,还有母亲大人和父亲大人的拥抱
—— 父亲大人?我,原来有过这样的记忆吗?我和母亲、父亲在草原上嬉戏,就如往常一样啊,但为什么画面会变得模糊不清?为什么我的笑声会转变成刺耳的嚎哭声呢?等等,这不是什么丧家犬的哭声,这是被狂气侵蚀的大笑声?是什么人倒在地上?为什么,整个村子正在燃烧啊?不要,停下来,我不要这样的记忆,我为什么要记起来?
我为什么会忘记。
手中的触感还很鲜明,那个人类的头颅,仿佛正在活着一样。我伸出修长、粘稠的舌头,给予这颗头颅最棒的爱抚,然后张开大嘴,用尖利的巨齿,将人类的头颅和身体,一并撕咬然后消化
——
这个,是我的记忆吗?
母亲大人和希司都躺倒在地上,翠绿的草地上只残留了鲜红,尸体四散着,有些还垂挂在大树上,被我折断了的树杆刺穿身体,内脏哗啦地撒了一地。配合着这幅惨景,我将嘴角扬起,仿佛破裂的脸,疯狂地大笑起来。火焰跳着舞,用最诱人的姿态邀请月亮和星星,前来参加这场最盛大的自助餐派对啊!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我的记忆,和感情一起反复地袭击我,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胃部突然一阵反胃,我反射性地将胃液吐出来,结果从口里流出的是完整的内脏。连呕吐也做不到,连哭泣也做不到,我现在连求饶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只维持了一瞬的意识,因为在无数个陌生的记忆里,我看见了恃。他的笑容将我从记忆的深渊里救赎了,白茫茫的一片,是雪地吗?安详的脸,恃安静地躺在地上,好像只是进入了梦,一场永远不会再醒来的梦而已。
恃,你的梦里会有我吗?
我无法听见自己的声音,含糊的血水喷洒在雪上、恃洁白的脸上。我用颤抖的手,擦去那些肮脏的血,然后唱起歌来,这是最后一首歌了,然后我希望,永远就这样了。我闭上眼,进入脑海里浮现出的乐谱里,跟随旋律,将我的梦境实体化。
生命的摇篮 无日无夜
浸躺在风中的歌声里
隐隐 沉睡
气息卷起浪花
由花苞传播的甜蜜
瞬间绽放花彩
安静 安静地睡去吧
欢喜 欢喜地舞足吧
站起身子 仰足致敬
只需放任心 漂浮、沉淀于镜海
美好的虚幻 最终
在你扭曲的瞳孔里
绝灭
悲惨的蝉鸣 纠缠于雨丝
甘愿沉溺、堕落于神的爱抚
将死 作为最崇高的礼物
奉献给天 奉献给地
亲爱的你 遗去的你
我交出誓约 交出这段轮回梦
将我静止的永恒 一切都交付出去
停止这场轮回的梦吧
停止曾经的绝望吧
请你 爱我吧
好奇怪呢,为什么会这么冷呢?明明你就在我的怀里,但为什么我却感觉不到你的温度呢?恃、恃、恃,回应我啊?无论怎么呼喊,触碰你也好、对你微笑也好,你再也不会回应了我吗?好想见你啊,好想见你,再等等,我马上就会过去了
——
回过神,恃已经被安置在玻璃的另一端。这是你的棺木,只为了你而存在的归处。木屋和森林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水晶制的祭坛,需要跨越无数个阶梯,才能抵达最高处的这里。我虚弱地扭转头部,怔怔地望着地面上堆积起来的尸体,并不是完整的身体,缺口上残留了非常明显的齿痕。但好奇怪呢,我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将视线放在那个玻璃棺木上,恃会永远保持这个模样,躺在这里,继续他的轮回梦。空气中似乎才存在着什么,微弱地发着光,像是萤火虫一样。
那是从我身体里所孕育出的种子,作为我对这个世界的憎恨,将会永远地传承下去,为了报复神、为了报复这个世界,我选择将自己作为活祭品,诅咒这个世界。那些花苞随着风,在天空的最高处,承载着云朵,消失在我的眼界。
差不多,该走了呢。
我闭上眼,献上最后的微笑,慢慢地躺进棺木里。想要永远永远,和他在一起。我们十指相扣,封闭起白色瞳孔,永别了,世界
——
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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